李元雍语气柔和说道:“鱼之乐,昔日我在迁安王府贫静度日,自以为安然守距也就类同岐王李范,做个闲散王侯,可以逍遥一生。至于天下至尊一国之帝王,是连奢望都不敢奢望的。只是斗转星移世事难料,有太多事容不得你退避三舍或者另寻出路。渭水河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你会陪着我的,是不是。”
他百合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紧抿,透露出一股无助的脆弱。
鱼之乐硬咬着牙才将那一个是字压到心脏之下,压进胸腔最黑暗最寒冷的所在。
他尚年轻未曾劫尽业火,参不透色相与无常,亦不知道世间一切爱恨痴迷终将复归虚无。然则他一句话却令他瞬间参透了求不得与生别离。
李元雍慢慢说道:“我不会让你成为一把刀的。”
他靠在椅背微微仰首便看进了他的黑眸。李元雍眼中有悸动情意,有深沉笃定亦有萧瑟的惆怅。
鱼之乐垂首看他目不转瞬。他不解他话中何意。他心思全被他眼眸吸引如被蛊惑再也无法忍耐,俯下身右手摩挲他的面庞,慢慢亲着他的眉毛,眼睛,嘴唇,脸颊。他一遍又一遍亲着像是怎么样也亲不够。
崇文馆寂如深潭。唯有两人相互依偎缠绵而吻。
李元雍复又闭眸。鱼之乐掌心之中有瘢痕摩擦带来异样*,如世间最甘美的宠溺只需纵情享受。他面上笑靥如大火将鱼之乐吞噬燃烧不留半片骸骨。
鱼之乐神识挣扎回归清醒,单膝跪倒他椅子旁边,握住他的左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扳开机括,咔嚓一声合在了李元雍的手腕上。
李元雍察觉铁器冰冷沉甸甸压住左腕。说道:“这是什么。”
换了鱼之乐仰首看他。鱼之乐说道:“这是弩箭。为北疆工匠特制,内有剧毒钢箭,可以护身。若一日我不在你身边……”
李元雍抚摸黝黑袖箭,知他殚精竭虑只为护自己周全,心中更有无限暖意欢喜。说道:“此物甚好。你怎会不在我身边。陛下说他会颁下旨意给凌朝暮,将你卓拔京城,就留在崇文馆叙用。”
鱼之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秦无庸侍立在殿外良久,终于听到殿中温王展颜欢笑,心中松了一口气,立刻说道:“殿下,裴嫣求见。”
果然殿中温王声音愉悦,说道:“快传。”
鱼之乐匆匆走下台阶与裴嫣擦肩而过。裴嫣头戴幞头身着圆领绯色衣衫,腰间缠紫金带,好一副fēng_liú婉转的文官装扮。
裴嫣立住身形上下打量他,笑容意味深长说道:“殿前侯,这是第四次见面了。”
鱼之乐冷淡看他一眼,说道:“你数数的很好。”
裴嫣噎了一下,片刻又笑道:“始知缘分皆是天意,非人力所能为。”
鱼之乐冷冷一笑扬长而去。他向来直爽不擅长与人兜圈子说那文绉绉的寒暄话语。况且这裴嫣曾算是他情敌他也看他颇为讨厌。
裴嫣望着他背影转过高大宫墙。他方才站立花园之中透过镂窗见到的一幕颇耐人寻味。他心思漫卷泛起涟漪,飘然不知何处去了。
第五十九章 赐归(上)
同样认定殿前侯府为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的,亦有左邻胡不归。
鱼之乐不仅穷,且是个瓷公鸡惯会一毛不拔。他从稚弱幼婴便被送到凌朝暮身旁,凌朝暮几乎将他一手养大,但此人脾气与凌大将军不但不像,简直做人有天渊之别——一个豪爽任侠,一个泼皮无赖;一个倚马读书腹中经纶,一个读三页书便要踢天弄井,习字都是野狼环伺血肉横飞才肯收敛半分。
是以这向来一毛不拔,瓷公鸡一般滑不溜丢手的殿前侯,竟要请自己到他府邸上做客,令胡不归也颇有些惊讶。
鱼之乐所有资财都捏在温王的手心,他哪来的银子请客?还专门遣人送来请柬,笑里藏刀不提那天大打出手之事,到底是何居心?
一定要去查探一番!
胡不归抬头望望右邻殿前侯的府邸,再三确定这描金字帖里刚峻古朴的一脉小楷是出自厚颜无耻的鱼之乐之手,这才将信将疑命下人备了薄礼,带一筐元宝与一盒子闺房秘戏之物,要去会一会殿前侯府的华筵了。
出于尊重,受邀贵宾胡不归天色一黑就沐浴爽利,踱了三十步到了墙边,熟门熟路踩着花梯攀上墙头,翻身一跃跳进了殿前侯府。
四周水榭楼台、亭阁假山暗处,顿时仓啷啷响过一片刀剑交鸣声。
胡不归掸掸衣衫,说道:“自己人,自己人。”
四处花影移动并不见半个人影,仓啷啷刀剑入鞘后再无声响。
客人早至主人却未归来。胡不归又熟房,自去挑拣温王赏赐之物。
他自衣箱中翻出一副沉重明光铠甲一袭窄袖舞衫,提在手中看了看,随即将铠甲丢弃一边。在身上比一比,穿上了那套衣衫。
他转过游廊便来到了后院宴席所在。
殿前侯这筵席开的霸道,受邀宾客需缴纳一筐开元元宝方能登堂入室。
他是温王宠臣前途远大非当日吴下阿蒙。众人忖度李元雍权势自然不敢嘲他趁机敛财。
然各路贵宾随喜的礼物也很霸道。李南瑾披一身箬笠令宗正寺侍卫扛着八株柳树种植于殿前侯卧室周围。
董之武不胜诧异,问道:“大人为何身穿箬笠手持柳条,站在此处念念有词?”
李南瑾老神在在笑道:“孤舟寒笠翁,盼殿前侯早日回归北疆,这是送归之情殷切不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