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儿!”封郁握住梦龙的剑尖,她却毫不留情地抽出剑来,将他的手掌豁得鲜血淋漓。
鸾凤已去,梦龙与之灵犀相通自觉孤独。这一时,染血的剑刃泛着粼粼幽光,在莲兮的手间悲切颤鸣着。方才她一时错愕,不及从封郁手中抢回鸾凤,已是追悔莫及,如今更不会将梦龙拱手让人。
她紧握着梦龙,在封郁眼前虚晃一记,随即迅速收入掌中。眼见着封郁嘴角紧绷,她笑得更是冷冽,将左臂伸在他面前,戏谑道:“来啊,你这样急不可耐,不如干脆将我的手臂绞碎成泥,也好方便你找那心爱的玲珑碎。”
封郁还未吱声,她便抬起手指封缄在他的唇上,一如前夜缠着他欢好时那样妩媚多情。唯独眼中再无柔情,只剩绝壁寒冰。她缓缓摇头,意味深长说:“对了,你自然不舍得,这具身体,本该是留给你心爱的人。明日若是少了只胳膊,你要如何与她交代?”
封郁眉心一跳,想要伸手抓她,她却似轻烟一袅,转瞬从他手间溜开,向天际翻飞而去。
她腾身半空,疾驰在前,他亦紧紧尾随而来,直追在后。
“莲兮!”
他何曾这样着急忙慌地喊过谁。
莲兮听着声声急切的呼唤,只觉滑稽。她一面迎风笑得凄厉,一面在指间掐起化龙诀,在百里长空中身形一展,褪鳞化为原身应龙。金龙肋下广翼扇动,乘风而行,再不是旁人能追赶的速度。
白日里,开满合欢花的山谷间,她也曾与他这样前追后赶地嬉戏着。她腿上跑不过他,便每每使诈化龙。论剑术她挑不过他,论雄辩她争不过他,唯有振翼飞驰时才能叫他甘拜下风,输得心服。
莲兮回首一望,眼见着封郁被越甩越远,直至连那一点白影也看不清了。她一时得意,竟哼起歌儿来。穿越云海,一曲又一曲,她恍然惊觉,那都是他曾唱给她的歌谣,那些唱词自他嘴中流转而出,总是绝美。可哼在莲兮的喉间,却是支离破碎的。
歌声与细小的泪滴一同飘飞,她终于醒悟,这再不是一场追逐游戏。
倘若被追上,便要奉上梦龙,赔上自己。
可倘若甩开了他,此生此世便再不能相见。
夏空朗朗,她形单影只腾飞了多时,却不知该去往何方。封郁的宫苑她断然是回不去了。但偌大的九重天,除了玉茗阁,她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去处。思前想后,反倒是自投天刑司来得容易些。
眼见夜色正浓,九重天的各府各院还未敲钟上值,她索性顺道先回了趟东海老家。
莲兮本是欢脱随性的人,过去总是想方设法背着父君出海游玩,一溜便是半年数载。幽深的海底总是沉闷些,比不得外边的世界来得缤纷有趣。她玩着兴起,却很少思念父君和母上,总归想见时便能轻易见着,离家再远,回一趟也不过是几刻的功夫。
然而禁足在玉茗阁中大半年,书信不得自由,莲兮却反倒时常忆起东海的种种。喝得烂醉如泥,浑浑噩噩躺在摘星楼顶时,她时常想起父君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因为来不及同父君告罪而惴惴不安,因为不能同母上撒娇而抑郁,因为想起往日爱吃的东海小菜而发馋。那些独自一人的夜里,她又哭又笑,生平里第一次觉着水晶宫竟是如此遥远。
而今,被扇耳刮子也好,被狠狠数落也罢,莲兮只想一步踏入东海,肆无忌惮地坐倒在自家门口放声大哭。
璀璨光辉从水晶宫透明的穹顶流泻而出,远远见着,仿佛海底芒星,暖暖让人心安。莲兮褪去龙身,拐入西侧大门,一路大步流星往殿上奔去。直到靠近了水晶宫正殿,她才察觉出几分古怪来。
海底不比陆上,众多海族沐月而生,靠明月的精华修身养性。夜深时的东海海底,本该人来人往,比白昼里更热闹几分。可这时,位居东海中央的水晶宫前,不要说家臣家将,便连一只小虾小蟹也见不得。放眼望去,连绵宫宇灯火辉煌形同往日,却是死寂一片。
海流簌簌,夹着半缕凶气扑面而来,莲兮一惊,慌忙在石阶上停下脚步。她心道一声不好,再想抽身却已晚了。方才按捺在海流深处蠢蠢欲动的杀意,这时一呼百应骤起而发,像是无数尖锐的矛头,由四面八方直指向她。
莲兮一旋身,蹬上殿前的石像,叫身后汹汹杀来的人扑了个空。那人墨衣紫带,左右手各握着一枚银灰色长钉,一转脸来,嘴边全是拉渣胡子,正是那个被莲兮削光了美髯的天刑司仙官。
她不过是偷跑着玩去了,一日不到的功夫,竟就让天刑司的家伙们这样怒不可遏?
莲兮与他对视一瞬,还未来的及开口辩解,便见着更多墨衣紫带打扮的仙官扑杀过来,人人手中都掂着一对长钉,煞气凛凛。
众人围簇,长钉寒光交纵,晃得莲兮阵阵眼晕。钉尖破海来来往往,在耳边“嗖嗖”作响,几次险些擦伤她的脸颊。被围杀在中央,莲兮抗辩无力,分身乏术,被迫着也只得唤剑来战。
她却忘了,鸾凤早已不在。取剑来格挡时,空无一物的手让她心间陡然一寒。
右手边的小仙官见她迟疑,就势将手中的长钉一刺,猛地贯入了莲兮的腕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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