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从母亲里肚子出来,就让他抱着的小娃娃,早上还对他挥手,叫他爸爸的孩子,就这样……
没了。
古谷川慢慢地托抱起这冰冷的躯体,在小月儿的额头上亲了亲,满满在嘴里回绕的全是腥味。他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轻声地说:“小月儿……下辈子,再做爸爸的女儿,好不好?”
古谷川喃喃自语般地说:“妳要答应爸爸、一定要答应爸爸呀……”
他流不出泪,只能剧烈地喘息着,痛不欲生地把脸埋进女儿的颈窝里。
叶海涛醒来之时已经过了一天,他魔魔怔怔地爬起来,也没寻死觅活地哭喊,只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停尸房,在里头待了一个晚上。
这时节死了人,也只能烧成灰装起来,找一处地方好生埋葬了。那几天,叶海涛都像神魂出窍一般,旁人说话也不大留意,没一会儿就要忽然站起来,说是女儿在哭,满屋子地叫小月儿。
古谷川没法时时刻刻地伴着他,又深怕叶海涛出事,就叫人去把前些日子躲到码头的亨利找回来。亨利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重操旧业,又听说了小主人逝去的消息,满心复杂地回到公馆。他甫一踏进房间,就瞧见了叶海涛的侧影。
当叶海涛闻声转回头的时候,亨利就心惊得快要哭出来了——叶海涛两鬓都白了。
扔手雷的凶手并没能真正找到,一连逮捕了百人,也说不清到底是马共干的还是彭亨的抗日联合队作的乱。
叶海涛从古谷川嘴里听到这些事情,也不表现得十分关心。他手里捏着小月儿的玩具,茫茫然地发呆,刚养起来的身子转眼就又瘦了下去。
古谷川从后搂住他,指尖轻轻地拂过叶海涛发白的发鬓,将头抵在他的肩上,也静静地不说话。
◎ ◎ ◎
到了一月末尾的时候,调派的命令正式下来了。
连同古谷川在内的,还有佐藤宗次郎少将以及太平洋总署的两位陆军大佐,分别带领十几个师团连队,于泰缅边界的麻瓦底驻军,分散军力分别前往缅甸孟拱和密支那城的日军军事要塞。
古谷川将那份诏书握在手里,山下大将走向他,在他的肩上郑重地拍了一下,说:“古谷,你跟着我从东北打到南洋来……这一次,又要辛苦你了。”
古谷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接着慢慢地退了两步,弯下腰来。
“大将,古谷川在这里,向您告别。”
古谷川坐进车内,神色冷峻地看着前方,两手放在双膝上,只觉着前方是灰蒙蒙的一片。
他先去了办事处那里,挥退了跟在身后的勤务兵,去把藏在保险柜里的东西全部都拿了出来。除了一大箱的美金之外,古谷川也从里头抓出了一大叠的纸张。
那不是钱,是地契。厚厚的一叠。
古谷川沉默地凝望着自己的这些财产,粗略地细数了一番,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想,这些东西……应该足够叶海涛生活一辈子了。
第三十回
囚徒
古谷川拿定了这样的主意,原来焦虑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或许是因为他觉着叶海涛没了自己,应该也能安安稳稳、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那已经是他全部的指望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了。
古谷川捏紧了双手,眼眶泛红地看着这一大箱绿盈盈的美钞,还有手边这些地契。那一瞬间,他忽然又记起了什么,紧紧地把唇给抿住了。
在办事处待了大半天,一直到天暗了下来,古谷川才提着这些东西,带着苍白的面色走了出去。
古谷川回到了公馆,一推开门,就是死气沉沉的一片,廖无人烟,已经不复小月儿还在时的热闹了——他把佣人都给辞退了,因为怕叶海涛触景伤情、怕他难过得活不下去。
脚步声在长廊上蔓延着,最后停在了房门前。
古谷川忽然回过头,去看那长长的一条走廊,一时之间许多过往的模糊回忆全都排山倒海一样地涌现了出来。
从古谷峰一带着他搬进来那一天开始,接着在爪哇路上第一次看见那瘦巴巴的小少年,后来苏芝华携着那小少年住了进来,然后他第一次红着脸和叶海涛说话、和叶海涛处在一起、和叶海涛好上……
古谷川垂下了眼,捏了捏眉心,跟着仰起头来,深吸口气,硬生生地把所有的痛苦又收了回去。
他轻轻地扭开了门把,里头的亨利一听见声音,鬼鬼祟祟地忽然在叶海涛身边站直了,也不敢瞧古谷川,心虚地把头给垂了下去,揣揣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古谷川看见这洋人贼心不死,由鼻子冷冷地哼了出来。
亨利两手揪紧了裤管,害怕地斜眼去瞧了瞧沙发椅上的叶海涛——还是原来的模样,半睡半醒地倚着,是绝对不会发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的。他在古谷川走近的时候,下意识地整个人紧绷起来,做好准备承受一顿无情的拳打脚踢。
然而,古谷川已经失去了威吓对方的兴致,他只是满目怨毒地看了这不伦不类的洋人一眼,将手里的皮箱扔了过去,“把这拿到书房,在那里等我。”
亨利见那箱子飞来,连退了好几步,接着才蹑手蹑脚地挪了过去,弯腰把那箱子抱起来,带着三分狐疑七分小心地退了出去。
古谷川也没再找他的麻烦,只是缓步向叶海涛走了过去。
叶海涛半睁着眼,穿着一身柔软的长袍,就这样毫无反应地坐在那里。他在面前摊开了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