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与她同榻共眠六年之久的人临死之时仍一心一意爱护着她,毒发的痛苦让他眉头紧锁,却强撑着向她伸手:“你怎么样?”泪滴滚滚而落,她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她会照顾好他们的孩子。不知他是否是明白了,青白的脸上露出了安详的笑,闭上了眼睛,握着的手慢慢冰冷。
想到这些凌缘心中怨恨更深,在夫君与孩子之间她毫无余地地选择了孩子,最后的命运仍抓在眼前的男人手里。她只是过继来的女儿,顺从命令嫁给厉王世子,本本分分过着最安定的日子,却在所谓的时机适当之时成为里应外合的利剑。
“这么些年想必你也累了,带着你的孩子回去罢。”轻飘飘丢下一句话,淮王敛敛衣袖起身。走过凌缘身边时,她听到这么一句话:“听话的棋子还真是无趣。”她在瞬间心生寒意,忽然明白过来,即使她未毒杀她的夫君,这个男人同样可以领军轻而易举越过关隘直达梁城。这一着,不过消遣罢了。
当恐惧达到顶峰之时,怨恨则微不足道。
厉郡被忽现的淮军以侵蚀之势攻占,与安郡的战事因后援补给不足而陷入僵持,正当安郡略微松了口气之时,凌缚率领的淮军改道从另一个方向攻入安郡。四路兵马,三方势力,直到初春之时,乱战方歇。
山河两分,楚、淮对峙于远穆山北。
远穆山正是襄郡之北的群山,一半微有起伏,一半悬崖陡峭。
胥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他那日雪中一摔断了两根肋骨一条腿,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破落的木屋子里,顶上几根朽木一把茅草摇摇欲坠。他茫然了好一会才感觉到胸口生疼,伸手去抓的时候听到冷嗖嗖一声:“你那骨头脆的很,一摸就折。”他一个激灵缩回手,偏着脖子去看,纤纤少年,眉眼精致若画,却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像看笑话般望着他。
见他如此老实,少年似是觉着没趣,随口道:“虽然人醒了,看你这样子一时半会是没法起来了。”胥槐干涩地开口:“是你救了我?”少年摇头:“你掉在了我捕野物的坑旁边,我是把你当成野兔捉回来的。”胥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眼里的兔子到底长什么模样?”少年狐疑道:“不对,你那时候手脚都被链子锁着,应当是家兔,不是野兔。”胥槐这才注意到手脚的铁链都没了,顿时感到久违的自由。没再扯野兔的问题,胥槐又问道:“这是何处?”少年道:“我家,恩,我家柴房。”
胥槐觉得头痛,同这个怪异少年沟通起来都成问题,索性不问了,反正知道了他也走不了。少年望着他,思索一会道:“你应当还有家人罢?我给你送个信,赶紧把你弄回去。”胥槐转头望着屋顶:“我不清楚他们如何了。”声音淡淡,略有伤感。少年点头附和:“山外面在打仗呢。这些人还真是爱胡闹。”听到这话,胥槐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少年嘴里都变了味。
冷风呼啦啦灌进来,胥槐缩了缩手脚,瞥见少年单薄的衣裳,随口问道:“你不冷么?”少年应声:“不冷。”又淡淡道:“习惯了。”
木屋外的山谷三面背山,只有门前一条路铺着深雪不知通向哪里。胥槐自打能下地之后就在木屋周围慢腾腾转悠,少年懒洋洋地待在屋子里,也不管他。相处十多日问起少年名字时,少年皱着眉头状似仔细思索了半天然后告诉他:“忘了。”胥槐也没生气,渐渐习惯了少年的说话行事,甚至相信了少年遇见他时是真把他当成了野兔,还将他带回来放在柴房养着,得亏他伤重,放在柴房几天可能就死了,少年才将他挪进自己的屋子。
转悠几圈后胥槐进了屋,少年望着他:“你怎么不顺着前面那条路走了呢?”胥槐默默地躺回床榻,选择忽略这句话。少年靠着躺椅摇摇晃晃:“虽然养着你也不是不方便,可也没这个道理我一定要养着你啊,你给我说说外面的事情罢,总不能让我白养了。”
冬雪渐消,胥槐忍不住坐起身来,打开木窗子,任冷风汹涌,记忆里的白衣少年踏雪而来。他没有给人讲过故事,头一回讲的这个故事磕磕绊绊,勉强教人能听懂。
对于代替世子前往楚都,胥槐年岁虽小,却很是懂事,对愁眉的父母认真道:“为臣者当为君分忧,儿子对那天子教义也十分向往。只是儿子不在身旁,爹娘勿要过分挂念,万万照料好身体。”话说的十分好听,毕竟年幼,在孤身登上楚都来的车辇时,还是背过身抹了把泪,才笑着朝父母挥手。
胥槐是最后一个进别庄的质子,年纪也最小,那个看起来和蔼亲切的老先生笑眯眯对他说:“这些都是你的师兄。”他一眼望过去,多是稚嫩的脸带着戒备,还有几分强加的冷漠。临行前父亲同他讲,楚国六郡关系益发糟糕,你不用同他们亲密,也不要得罪他们。因这诫言,胥槐同这些师兄不冷不热地处了几年,活泼的性子在人前收敛许多。
后来他遇见了雪中练剑的凌缚,细雪飘散,空谷临风之姿,胥槐分辨了好一会才将眼前这个遗世独立的少年同课上那浅淡的影子重合。剑术并不在别庄教授的课程内,胥槐却是从小跟着父亲学武的,到了楚都也不曾荒废。在此时此地遇见凌缚,譬如黑夜中一朵花听到另一朵花的绽放。
收剑之时凌缚微微侧首,显然是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