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稍微跟你说一下吧。”扇主笑了笑,伸手轻敲影璧,看起来确实是在跟白琅对话,“毕竟下次我来台下,多半就是接你上去了。”
他略一沉思,又道:“从哪里说起呢……堕神台的上一位主人是镜主,他是我杀的。”
白琅抬头看了一眼琢玉,心说没想到你的幕后大老板招供得如此自然。
“也算是帮了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吧。”扇主又笑起来,皮肤之上的咒文纠缠成块,“那时候他来找我,说是但求一死,不再庇世。”
白琅亲眼见证了扇主从白到黑,再从黑洗白,又从白到黑,眼看又要洗白的全过程。
“镜主长久以来的痛苦,我也是隐约了解的。他心地善良,强大无匹,自继任庇世者一职以来就为守护大道而竭尽全力,但他终究不适合这个位置。”扇主拢手入袖,远望缥缈云烟,“因为庇世者守护善,也守护恶。而世上弱肉强食,因果相链,‘守护一切’本来就是悖论。即便庇世者偏好羔羊的柔弱无辜,也不能让狮群因断食灭亡,所以镜主一直都很痛苦。”
果然,庇世者不是单纯的“惩善罚恶”,他更接近于规则维护者,按照“道”所规定的一切来行使权力。
因为怜悯羔羊而屠杀狮群是不对的,那么对庇世者而言,因同情善良的弱者而消灭行恶的强者肯定也不对。庇世者注定要牺牲一部分“善”来保证“恶”的延续,但这又不是镜主所心甘情愿的。
东方扇主之所以说“守护一切”本来就是悖论,是因为虽然宏观上说,镜主的行为保证了羔羊与狮群的延续,但为此牺牲的那一部分“羔羊”也同样享有“被守护”的权利,然而他们并没有享受到。
宏观肯定,微观否定,所谓的“守护一切”便如形同虚设。
白琅明白镜主内心的冲突,对扇主的洗白稍微接受了那么一点点。
扇主平静微笑:“既然‘守护一切’的可能性并不存在,那么有无庇世者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我希望能以此次神选为世人谋求更大的福祉,而不是选出一个形同虚设的‘守护者’。”
“谋求更大的福祉……”白琅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虽然扇主说得很好听,但她还是嗅到了一丝和琢玉一模一样的搞事气息。
“是的,谋求更大的福祉。”扇主侧了一下头,好像能隔着遥远的时间距离与她对话,“让不被守护的众生不再痛苦。”
“是要把他们全杀了吗……”白琅实在想不出其他能让人‘不再痛苦’的办法。
“你觉得人为什么会痛苦?”
白琅看了一眼琢玉,琢玉在帐子边上翻弄折扇,没有动静。她回答:“因为需求得不到满足?”
“你可知‘安贫乐道’?虽饥寒交迫,却依然安守贫困。”扇主笑道,“痛苦来源于无道。所以这次神选将改庇世者为‘渡世者’,以永生之舟载众生前往道之所存的彼岸。”
所以是普度众生的大宏愿……?
“时间不多了,再次下台,愿能见你万象入镜,圣心通明。”
影璧终于熄灭。
琢玉走上前,将它收入怀中:“最近扇主会下台,所以我必须回遗冢一趟。”
“你回去做什么?”
“重铸器身。”琢玉语气一如平常,只不过这次没有笑。
白琅诧异:“不是……你……为什么要重铸?谁来给你重铸?”
折流曾被断刃重铸,白琅觉得那应该是段极端痛苦的经历。现在琢玉主动要重铸器身,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她听见琢玉叹道:“因为近日台下风起云涌,台上真神纷纷降临,扇主这次下台很可能被有心之人狙中……所以我想了一下,还是重铸器身为扇比较适合长远计划。”
白琅不知道怎么评价,不过现在看来琢玉对扇主是最忠心耿耿的。
“遗冢有铸剑场所,保持清醒的话,我可以自己控制器身重塑。最好还是能有个人在旁看护……我对折流比较信任,他对遗冢也更了解,所以想借他用一下。”
白琅心软了一下:“我跟你去不行吗?”
折流对遗冢肯定有阴影,她还是不愿意让他去。
“也可以。”琢玉想了很久,“只不过遗冢位于界与界的裂隙之中,很难感知外界情况。而且外界一日,冢中百年,再出来后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外界一日,冢中百年,这样的话时间上也赶得及。
“你一个人真的不行?”
“……倒也不是不行。”琢玉轻笑,似有些无奈,“可是这种事……我也会害怕的吧?”
白琅把手背过去,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心说绝对不能动摇,可脸上还是藏不住忧心忡忡:“重铸器身并非必要,还是别勉强吧?”
“应该没什么大碍。”琢玉笑道,“折流也曾经断刃重铸过,但从未见他提起痛还是不痛……多半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吧?”
白琅一想到折流就心疼,她还是屈服了:“算了算了,我陪你去。”
琢玉展扇一笑:“那走吧。”
白琅一看他笑得这么自信又后悔了。
她跑回城主府跟折流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最近注意安全,绝对不能乱跑。
“你为何回遗冢?”折流一直在看她身后的琢玉,明显对他十分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