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还有比这更稳妥的方式吗?
是的,如果她没有猜错,程砺打出的那句“财富作为回报”,并不是说船上所谓的船长那一点渣渣钱,而是他们这一船上的人。只要荷兰人作为新的客头照着名册和契约上面的要求推进交易,他们能得到一笔巨大而毫无风险的额外财富。
要知道,如果没有足够有背景的客头,他们的命运将被完全掌握在港口的腐败长官手中——而对他来说,如果售卖出去几百个“罪犯”肯定比一个个核对这帮契约华工的身份来得简单划算。
可惜,这帮人根本理解不了这一点,反而,如果他们但凡有一个人能听懂程砺的对话,他将会像周香公一样被撕得粉碎。
想到这里,姜鹿尔不由同情地看了一眼程砺。
没想到对方正看向她的方向。
姜鹿尔心头一动,再定神看去,他并没有看她,似乎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草草吃完最后一餐,货轮旁处来了数艘小船,众汉子被吆喝着上了船,姜鹿尔特特留意,那程砺也在船上。
小船没入海洋,又不知道东西南北走了多久才停下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弯细沙碧浪拥簇的岛屿。岛上矗立着一排排木屋,外间用圆木大栅栏隔开。
这就是圣约翰岛,进入新加坡前的第一道屏障。
荷枪的打手在岛上来回逡巡,上岸的人都被驱赶着向里面的木屋走去。
一排排的木屋冒着蒸腾的雾气,里面间或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叫声。
姜鹿尔毛骨悚然,牙关扣紧,手指捏住自己衣兜,她的心砰砰乱跳,被人群推攘着,身不由己往里面走。
刚到外间栅栏处,便闻到一股股浓郁的硫磺味道,这被称之为地狱的味道在此地肆意蔓延。
姜鹿尔心头猛地一沉。
果真如她所想,人群刚被推攘进去,热腾腾的水汽和硫磺味道扑面而来,一方宽阔的硫磺水池里绰绰约约,岸上脏兮兮的衣裳堆积如山。
雾蒙蒙的水汽里只听见巡丁大声、生硬的叫喝声。
“脱..衣服!下~水!脱~衣服!下~水!”
姜鹿尔僵直在一旁,几个月污秽的海上生活,这些卖~身汉们早就迫不及待了,破破烂烂的衣裳随手一扯,就跳了进去,扑腾扑腾跟下饺子一样。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她回过头去看门口,磅礴的阳光照进雾气里,只能隐隐看见外间打手背上的枪~杆和巡丁们不耐烦的呼喝。
——从这里跑出去……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姜鹿尔转过头来,一具具黑乎乎的身体在面前朦朦胧胧晃过,她浑身呆滞。
——留在这里……和等死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姜鹿尔忽的有些绝望。
就在这时,一只结实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肩膀,紧接着头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水不深。”
……这不是水深不深的问题好吗?
紧接着下一刻,臂的主人顺手一扯,她的衣服散开大半,姜鹿尔瞳孔猛缩,几乎没有迟疑,立刻跳进水里,溅起半池水花。
水果真不深,刚刚到胸口。
她惊魂未定站定,声音的主人也下水了。
“看吧,我没骗你,水不深——不会淹到你的伤口。”他站在她面前,水不过到腰,露出瘦削精炼的肌肉。
“……”姜鹿尔浑身僵硬。
“这几个月——都太脏了,按照惯例,硫磺浴后,再等十天,如果没有发烧,就可以分配庄园。”他将水浇到身上,滚烫的水珠四溅,白~皙的皮肤渐渐露出来,“——我以为你都知道。”
姜鹿尔何其聪慧,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自己私下向周香公买消息的事情。
那么,那些水罐里面多出份量的水,并不是她的幻觉,大约也是他的照顾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关照她。
姜鹿尔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不用客气,你和我弟一般大小,长得也像。”他的声音温和,听起来人畜无害,“便是叫我一声大哥也是应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他捧了把水,浇在脸上,温和英俊的轮廓清晰起来。
是把她当做弟~弟关照了么。
她想起那日暴动时他说过,他是为了他的弟~弟才舍身到南洋来的,他既识字,必不是寻常庄稼人,但为了家人能有这样的牺牲也算是有情有义,鹿尔心中的顾虑顿不由少了两分。
缭绕的水汽将众人的身体都隐藏起来,除了近在咫尺的程砺,姜鹿尔别开眼睛,又听他说:“我看过你的名册,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但是既然到了这里,真想好好活下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做上两年,到那时候,赎了身,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不要生出逃跑的念头。”他警告,“如果你想活着回家。”
他顿了顿:“至少现在。”
“谢谢。”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