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笑话了,”苏馨容啜了口茶,“我一直跟阿澜在一起,哪里有什么时间去买通工匠?你以为我像你,一天到晚就会瞅空子?
“沈长缨,就算要诬告我也不是这么诬告的吧?你好歹也拿出点真凭实据出来?”
“你先前给我看的那张运送木料的单子呢?”长缨不躁也不怒。
苏馨容抬眉:“关单子什么事?”
各司交接物件必须留有单据,这种东西没法儿轻易毁去。
先前她拿出来给她看的做过手脚的单子,随后就收了回来,她可以不给人看,但绝不能毁。
“你把它拿出来,我就不直接去找徐澜。”
苏馨容凝眉不语。
看模样沈长缨似胸有成竹,万一她抓住了她什么破绽去找徐澜,徐澜究竟会听谁的,说实话,她还真有些吃不准。
但那单子她又能看出什么来呢?
就算是传了库房司的人来看,他们一天到晚接手那么多物件,不可能还会记得清是不是他们出过的。
就算翻存根----呵,只要有手段,一张要不了命的清单存根,难道还动不了手脚?
她心里笃定,见长缨目光在紧逼,便自随身的锦袱里取出那张单子。
“你可小心了,若是挑不出什么刺来,回头吃不了兜着走的可就是你!”
她冷冷瞥过去,将单子往桌上一拍。
长缨接在手里,就着灯光仔细看过,然后道:“你确定这单子就是你先前给我看过的那张?”
苏馨容凝眉:“自然是。”
长缨拿着单子的对角,缓缓道:“这单子落款的是库房司,这落款的笔迹却与库房司用的墨大相径庭。
“虽然都是松烟墨,但明显库房司的墨色更为细腻,不是上等清烟墨,却也不是制版书才用的混烟。但画勾的这几处用的却是实打实的‘混烟’。
“据我所知,库房司的纸墨与卫所衙署用的都是上头拨下来的定项,怎么会出现码头上工匠当涂料才用的混烟墨呢?
“你既承认这单子是你之前给我的这张,那我倒要问问看,你是自哪里找到的混烟墨画了勾,拿过来当诱饵让我上当的呢?”
单子再次被拍回桌上,这一次的响声莫妙地重如石锤,击得人耳膜心腔都在发跳。
第059章 等着我来教你做人?
苏馨容没有料到一张寻常的纸竟然能让她看出门道来。
苏家行武出身,跟大多数行武世家一样,几代都出不了一个文人。
她虽然认字,但于文墨一项无甚研究,品鉴什么的也只略些皮毛。
从未耐烦深入,又何曾会想到一方小小的墨石还能有这么多讲究----不是,她都不曾懂的东西,凭什么她沈长缨能说的头头是道?
“你信口雌黄,胸无点墨,在此瞎扯什么?”她斥着长缨。
“我不光会看墨,还会辩笔呢。”长缨嘴角一扯,“这画勾的笔与落款的笔也是不同的。
“落款的笔应是是湖州本地产的笔,中兼毫的长锋笔,但画勾的笔触,看起来却应该是斗提。
“斗提这种笔眼下衙门里基本不用,因为肚子大,只适合写大字。倒是街坊路边随处可见。
“而且这勾划上还留着落下的毛须,足见笔的品质不高,远不如供衙门所用的湖笔。
“你这是方才在寻我之前在码头随便找的笔墨作假诱惑我?”
苏馨容心跳如擂鼓,早已经在她这番话下浑身紧绷。
她想驳斥长缨,但无奈的是,她竟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不是错误的,她连判断她是真有见识还是滥竽充数都不能够。
“你不是自诩世家名门出身?怎么,连基本的笔墨用料都鉴别不出来?”
长缨以半仰的姿势靠在椅背里,手里拿着桌上一只沾过墨的毛笔,扬起下巴来睨视着她:“我以为但凡讲究的人家,终归是得学学读书写字的。
“文房四宝与字画诗赋上就算不必精通,至少也要识货,不然就算是将衔再高,看不懂兵书,写不出战略,仍只能是个莽将。
“看苏将军日常高傲得不得了的模样,还以为以你的底气,定然在家里深受过各种薰陶呢。”
长缨笑得刺目。
这模样,这做派,竟不像是个普通出身的将女子,而像是底蕴深厚的名门贵女。
苏馨容如坐针毡。
她长到十七岁,没有一个人当面质疑过她的出身教养,她一直也以为所谓的大家闺秀大约也是她这般。
反倒比起那些只会呆在后宅里扭捏作态的小女子们,她更多了几分落落大方的气质,却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会被一个她藐视了三年的沈长缨给批得体无完肤。
但她岂肯乖乖被嘲?
“你怎知我不懂?我不过是认为你不懂罢了!”
她情不自禁挺直了腰背,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被看穿。
但长缨巍然不动的姿态与浑身散发出来的自信将她击溃。倘若沈长缨要跟她较真,要逼着她鉴赏,那她三两下就会被逼得露丑。
她咬了咬后槽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先去把饭给我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