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宇回到京城当晚,一头栽到床上,长时间昏睡不醒。
他恍然醒来时,正值夕阳陨殁之际。
些微光线入室来,再透过帘帐,营造出的氛围叫人无端伤感。
他有些渴,想喝水,还想起身去给长辈请安,偏生懒得动。
实在是疲惫至极,骨架都似散了一般。
回京时路遇的截杀,有些是袁庭毅派出的死士,有些则是盼着秦家出事趁火打劫的。
幸好袭朗将最精锐的人手拨给了他,幸好回程还有夏易辰及其手下做伴,不然,他不可能只是受点儿轻伤。
他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是有老太爷这样明智果决的长辈护着,还有袭朗这样的好兄弟鼎力帮衬。
从另一方面来讲,他已被这两个人惯坏了。两人除去他以前儿女情长的事,凡事都会帮他把路铺平,把上上下下的关系给他打点周到,不论相隔多远。
要不是为这个,祖父也不可能让他凡事听袭朗的话。
他挺享受这种状态的,不论处境如何,都有人照管,不孤单。
细想起来,这几年官场内外经过了不少事,已在慢慢变得沉稳有责任心,越来越清楚自己是谁——是秦府来日当家做主之人,要撑起门户;是袭朗的好兄弟,要争气,不能给他拖后腿。
慢慢磨练着,总会越来越好。便是何时散漫了,袭朗自然会敲打他,不会忘乎所以。
出去这一趟,屡次死里逃生,让他心绪真正沉淀下来,知道自己自幼到如今有多幸运,更要惜福。
不能太贪心。
从前就是太贪心了,身在福中不知福,什么事都想称心如意。现在却时常想着,凭什么好东西都给你?
室内完全陷入昏黑,有丫鬟蹑手蹑脚进门来掌灯,又无声退下。
外间传来秦夫人与钱友兰的低语声——
秦夫人不无焦虑地问道:“还没醒?”
“是啊。”钱友兰语声恭敬而又柔和,“六爷这一路不眠不休、鞍马劳顿,实在是累狠了,不妨让他好好儿睡一觉。您别担心,我已请太医开了调理的方子,还找来了一名药膳师傅,日后会好生打理六爷膳食的。”
“你有心了。”秦夫人语声和缓了几分,“要是兼顾不过来,别强撑着,让你几个妯娌帮衬着你一些。”
“多谢娘体恤,我要是觉着吃力了,不会逞强的,您放心。”
“那就好。等明宇醒了,让丫鬟知会我一声就行了。你别整夜整夜地熬着,脸色太差了。”
“是。”
秦明宇听得这一番话,是有些意外的。走之前,母亲对钱友兰的态度不冷不热的,想想也知道,怕祖父恼火才在明面上过得去罢了。分别没多久,婆媳两个的情分却已非往日情形。
也对,共富贵的情形下,没有多少人能有意亲近,同患难的情形下,却能让人分外清晰地看到对方的优点,从而认可。
随后,他想出声唤人,一时间却出不得声。
这时候,他听得有人走进门来,脚步声刻意放得很轻。
只听脚步声,他无法分辨是谁。这房里从钱友兰到仆妇,他都陌生得很。
他侧目看去。进门的是钱友兰。
钱友兰缓步走到床榻前,先透过半掩的罗帐看向里面,见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先是一愣,随即便惊喜地笑开来,“六爷醒了?”
秦明宇微笑。
钱友兰举步到了床榻板上,先给他到了一杯温水,“渴了没有?先喝点儿水。”
秦明宇撑肘接过杯子,慢慢喝完,又清一清喉咙。
钱友兰取过两个大迎枕给他垫在背后,“等会儿好歹吃点儿东西,还要服药、换药。”说着就笑起来,“事情不少呢,六爷可别嫌烦啊。”
“怎么会。”
钱友兰转身向外,“我让丫鬟通禀娘一声,娘刚走……唉,怪我,该早些进来看看的。六爷稍等,我去传饭、请大夫来给你换药。”
秦明宇望着她脚步轻快地出门而去,笑意更浓。
这要是换个人,就算是换了他的贴身小厮,怕是都会先急着问明他这一段的去向、经历,或是拉着他诉苦,告诉他他不在家的日子里,人们都是怎样担心着熬过来的。
看起来,她一如他所猜想的那样,特别清醒、务实。
这样再好不过。
他这样的人,就该娶个这样的妻子,不然,日子没法儿过——不是她这样的人,妻子早就开始讨伐他不肯用心维系夫妻情分了,哪里还能相安无事。
从心底而言,他不是不肯放下前尘事,是真没办法坦然面对娶进门来的妻。
他需要时间缓和,需要用平和从容的心态来面对妻子。否则,不是委屈自己,而是委屈她。
自一开始就清楚,祖父提及亲事的时候,她的挣扎不会比他少一分。
他要为了家族遂了祖父的心思娶妻。
她要做出选择:要不要嫁一个有意中人在先的男子,要不要面对未来兴许多年受冷落的光景。
本质上,他与她都是为着家人才行了这嫁娶之事。
可到底没想到她能这般通透,与他长久地保持着有名无实的夫妻名分,从无怨怼,只静默地等在原处。偶尔他能在她眼中捕捉到忧心、关切,但她什么都不说。
娶进门来的女子,自然是要善待的。在不能给她真正的夫妻名分的时候,他只能请祖父确保她的父亲仕途顺遂,只能给她多置办一些产业。
起码,不让她觉着太委屈。
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