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去拿给你。”迈克尔说。
一个奇怪的提议,被绑架人对绑架犯说,你需要我为你洗碗吗?可他就是喜欢欧文·亚当斯这古怪的表达,这平静的、悲观主义者的故事。他从欧文的手里拿走铅笔,碰到那温热的手指让他感到一股暖意,一阵悸动。
他在他的身前蹲下,为他解开脚镣,他的手绕过他略显冰冷的脚踝。他是一个这样的人,认为猎人和过路人始终会分开。
如果他是一千零一夜里讲故事那个人,那么迈克尔会在最开始就打断他,“让我来为你讲个故事”。
欧文被水管上一块凸起的金属扎破了拇指。拇指没有流血,但实实在在有一种确凿的疼痛。欧文坐在马桶的边缘,用衣服边缘擦眼镜。如今,头痛成为每一天的例行公事,他身体的炎症尚未消散,嘴里长了几处溃疡,左边的牙龈肿了,上呼吸道肿了。从刚刚到现在,他在地下室打扫了三十分钟,擦掉了像排泄物的污垢,清理了书架上的灰尘,掸了外面的床,然后站在床上擦灯泡……现在,他的手被水龙头旁边的金属弄伤了,于是他停下来,坐到浴缸旁边,休息一会儿。
他想了想自己的邮箱、社交网络、语音邮箱,会不会有人奇怪欧文·亚当斯这五天去了哪里呢?五天实在过于短暂,可能根本没有人发现。如果不是欧文·亚当斯,是其他人失踪了五天,会有人发现吗?
欧文坐在浴缸边上,想到了他的弟弟。他几乎从未与他的弟弟进行过深入的对话,本质上他希望和他搞好关系,可能欠缺一些机会,又可能欠缺勇气。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总感觉他们不一样,他是那个离开最早的人。他突然想抽烟,想找迈克尔要一根,夹在手里,慢慢抽完。抽烟是一种安静下来的习惯,减缓烦恼,减轻思绪,让苦闷像烟一样消亡。
他坐在那里,擦了擦被弄伤的手指,这个瞬间,他突然觉得世界不公平,他的疼痛、他的一切、他的疾病……可他知道无人责怪,他没有在这个年纪做出一些被人记住的事,没有成为一个更为成功的人,他反思自己,手足无措。在死亡面前,他从无谓变成脆弱,死神敲响了他的门,而他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来得及做。
他站起来,继续打扫卫生,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多活一天,多活一个月,意义不大,但生命难以放弃,即使未来不会有任何希望,对死亡的恐惧也扎根在生命的海里。
迈克尔下来时,他已经把能弄干净的地方都弄干净了,擦得很认真,也因此疲惫。他不愿意多说话,喉咙和牙龈都肿着,却想和迈克尔聊天。他恐惧地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他期待见到迈克尔,期待和他说话,期待他拥抱他,c,ao`他、吻他、伤害他、关心他……他开始有意地做一些讨迈克尔喜欢的事(比如打扫卫生、给他讲故事),他不再想报警了,再也不想。如果他要他帮助他犯罪,他会做吗?他会做到何种地步?
“看起来干净很多,”迈克尔说,“我的所有罪证都被你清理干净了。”
那些看起来像排泄物的污垢,可能是其他人的血,欧文想。
迈克尔给了欧文一盘东西吃,欧文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几乎没有细嚼。太阳x,ue、牙齿、舌头、喉咙都很痛,他用力把食物吞咽下去,没有意识到它是什么味道。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吃东西,他很清楚。
吃完东西,他开始在本子上画画,他画了一个大厅,这是死亡的大厅,左边是真实的人,右边是他的怪物们,接着他画了一个房间,他死亡的地方,黑色的顶、红色的地板(迈克尔给了他三种不同颜色的笔),他也画了梦里最害怕的那扇门,透着红光,散发着黑烟。他一边画,一边害怕得心中发毛。他用拇指把炭笔抹开,代表黑烟,他忘了手指上的伤口,疼痛提醒了他。
“应该滴一些血上去。”他说,“我的血。”
迈克尔把他的本子拿过来,看他画的东西:“需要血的画是什么。”
“我的死。”
“旁边是观看你死亡的人?”
“不,我先走过大厅,在这个房间里死掉。房间里没有人,人都在大厅。”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你忘了,我应该看着你死。”
“确实是。”欧文说,但他没有把迈克尔画上去,即使迈克尔在这里,他还是一个人死,和脑癌或者残缺的身体一起,“我能要一根烟吗?”
“一个消灭了罪证的地下室,比起烟,更适合咖啡。”
“如果能有咖啡的话。”咖啡也很好,欧文想。
迈克尔准备了两杯咖啡,他端着杯子,坐在椅子上,面对欧文。欧文坐在浴缸边上,把咖啡杯捧在手里。他突然觉得这种温暖和纯粹的咖啡味道已经足以安慰他了。最近他似乎对世界索取得太多,他应该维持一贯的状态,不对世界索取那么多,更加安稳得活着。这杯咖啡抚平了一些他关于死亡的孤独,重新解释了他的平凡和平庸。他只应该得到这些。他安静地坐着,反而笑了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一阵气若游丝的孤独在咖啡当中,他试图去抓,它又消失不见。
这天晚上,他入睡比前一天更快。半夜,因为头痛,他醒来两次,他感到脑子里有个怪物,几乎要把脑仁吃光。他变得更疲累、也更无力了,知道自己离死亡很近,似乎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