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侍寝不过是多了一项职责而已,却没想过,一旦应下了,先前主人对他的宠都将离他而去。
以身侍主没什么,每日只能学习床上功夫没什么,被幽禁深院也没什么。这些,他都可以接受。他自己的身份地位他从来都心如明镜,这本该就是他应该待的位置。
但是……主人不会再对他温言耳语;不会再像看着珍宝一样,亲吻他的脖颈;不会含了他双唇,眼里满溢着深情;不会再给他那种惹了他面红耳赤的“惩罚”……
心中空空,瞬间没了着落,连痛都感觉不到了。恍惚间,眼前不知何时早已模糊一片。
还有……还有……
短短一个多月的日子如烙印般深刻心间,此时翻将出来,一幕一幕,一页一页,竟都成了再不可及的奢望——
主人随意间恕了自己的过错;主人为他费尽心血的治疗;主人牵着自己的手游逛集市;主人允他养了一只猫;主人笑着轻敲在头顶的爆栗;主人划着竹筏带他看遍春景;主人与他同乘鸾车时会揽了他的腰,时不时地捏一下……
那样的温度,那样的主人啊。
视线模糊到看不清,跪在地上那人微微抬头,只看得主人纯白色的一片衣摆。
温度再暖人心,终究不该是自己的。被主人纵得久了,这些贪恋和祈求渐渐泛滥成灾,他一直告诉自己,宠爱是主人赐予的,可当主人要收回时,他突然发现他已经无法松开手了。
他真的很想说,属下不愿意。
可是……
主人的衣摆无风而动,晃在眼前,头顶上久未体会到的威势压得他根本不敢抬头。
来自武学境界的威压,和上位者的威压。
残酷冰冷的气息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和主人的距离本就是云泥之别……他没有权利说半个不字。
他本就是为主人拼死的物件,主人不需要他去拼什么生死,那就只能做主人泄欲的物件。而物件,是不需要什么温柔言辞的。
这才是,他应有的命运啊。他这样的人,合该一辈子挣扎在泥淖中,本就不应该有什么奢望。这一个多月的温柔相待,不过是偷来的罢了。
眼底酸涩之极,却不敢闭眼落了泪下来让主人不快。颜君行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嘶哑成什么样子,只是凭着十几年的本能,俯身,叩首,机械地应道——
属下,愿意。
一句话说完,眼中再无半分神采,似是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空了。
半晌沉默。
而后忽然听得主人的一声轻叹。
颜子钰说那些话本来也只是为了吓他一吓,无论他应不应,他此刻泛红的眼圈和满盈的泪水,都早已将他的心诉的明明白白。
他忍住了怜惜,说着伤人的话,然而见了那人从怔愣到不敢置信,再到眼中只剩了卑微绝望,他自己也何尝不是心痛得不行。
伸手拉着那人瘦削的手臂带到了榻上,收了气势,软了语调,微嗔道:
“你这般,哪有半分愿意的样子。什么时候,你竟学会对我说谎了?”
颜君行心境一片死寂之下,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主人这句问责的话中,语气不似刚才时的冰冷,像是转过了什么念头,下意识地抬头向主人看去。
是如平常一般的温软笑意,清清浅浅。又见主人这熟悉的表情,他竟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颜子钰轻伸长臂,将他揽在怀中,任由他抵住自己的肩头。而后在他耳边温柔吐出一句:
“我再问你一遍,愿意不愿意?”
像是知道自己得了什么默许纵容,颜君行恍然间明白,自己的一生大概就拴在这句话上了。于是用尽了这辈子的勇气,怔怔地看着主人,终于从心底发出了艰难的祈求:
“属下……不愿意。”
颜子钰见他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时无力的样子,心下微酸,把他的脑袋按向自己胸口心间:
“想哭就哭出来吧。”
那人终于再也忍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埋首到主人的衣襟,任由液体滚滚而下,一边一声声地哽咽着:
“主人……属下……属下不愿意……”
“求主人……不要那般对我……”
“属下知错……属下知道自己不该生此妄想……可是主人那样对属下……属下真的很难受……”
委屈,不舍,绝望,溶在泪水里,一旦决堤,便再也止不住。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这样软弱的时候。
主人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逼得无所遁形。
他是这么留恋主人的怀抱,主人的吻,主人的温暖,主人的包容。而当主人要收回这一切的时候,他哭得像是被抢走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十几年上下尊卑的准则刻入骨髓,他平日里根本想都不敢想,自己对主人的感情竟然如此强烈。
每当主人的一句温言,一个宠溺的眼神,一个惹了他心乱的吻之后,他都会一遍又一遍地下意识在心里告诫自己,本分,本分,作为下属的本分,作为所属物的本分。若是沉迷于主人给自己的温暖,那就是越矩的、不对的、大逆不道的,总之万万不可以。
然而,没有用。
真正到了他不该留恋的时候,所有的条条框框,一瞬间土崩瓦解。
此时的他,被主人几句起落的言语,击碎了所有的顾虑。他在默许之下,终于放任自己沉浸在了主人的温柔里,第一次交出了心底最深的软肋,向主人肆意请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