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道:“陛下最不喜欢大权旁落。上一次亲征,是封司政监国,他自己不干净,身后还有文武百官纷乱错综的纠葛。所以这一次亲征,陛下命皇后监国。皇后独自面对群臣的聒噪与刁难,而陛下这一回却是和群臣站在一边了。控制一群人与控制一个人,一个最亲近的人,难易不可同日而语。”高曜的热汗顿时化为冷汗。
我又道:“陛下回宫后,必然会重新查问皇太子和三位公主的事,说不好便是一番大风波,阖宫不得安宁。殿下如今是宫里唯一的皇子,当此关键时刻,当避嫌才是,怎可越众请罪?”
高曜沉默半晌,恍然道:“姐姐是怕父皇疑心孤与母后合力图谋太子之位?甚而合谋害死皇太子哥哥?”
我见他终于醒悟过来,甚是满意。高曜仔细思想一番,忽然起身,拜伏于地:“多谢姐姐提点。都怪我思虑不周,险些坏了大事。”
不待他说完,我便扶起他:“殿下不必如此。这只是臣女的一点浅见。殿下若以为还听得,使臣女得以长久服侍在殿下身边,是臣女之幸。”
高曜道:“没有姐姐,我寸步难行。只是我已随母后跪了好些时候了,刚才是推说母亲生病,才抽空回来探病的。若就此不去,难免得罪母后。若去了,又该如何收场?”
我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轻语几句。高曜大喜道:“果然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从前孤听父皇夸姐姐是女甘罗,照孤说,姐姐是女诸葛才对!”
我笑道:“殿下快去吧。再不去,陛下可要起身了。”
高曜又行了一礼,方才离去。我心头的大石也终于放了下来。慎嫔掀了帘子进来道:“我瞧他满心疑惑地进来,兴高采烈地出去。果然还是你口才好,能叫他心服口服。”
我笑道:“娘娘才刚不必回避的。”
慎嫔道:“我并不是为了回避。只是你们在屋子里说话,外面总要有个信得过的人看着才好。”
我一怔,想不到数年之间,慎嫔不但变得温柔和顺,连心思也更加缜密了。只听慎嫔又道:“和你比,我这个做母亲的除了关心他的吃穿功课,实在是无所裨益。幸而有你,若这个时候曜儿行差踏错,可怎么好?”
我微笑道:“臣女被长公主殿下遣进宫来,本来就是辅佐娘娘和殿下的。这都是臣女分内之事。”
【第七节南楼呼鹤】
午后,乳母李氏遣了芸儿过来回禀道:“皇后徒跣素颜,簪珥全无,跪在含光殿外请罪,冻得脸都青了。殿下回到殿前跪着,皇后倒也没问什么。殿下便对娘娘说,让他先入殿服侍陛下起身,趁机劝说。陛下素来看重夫妻父子之情,如此定然不忍再怪责皇后。皇后听了很欣慰,便允准了。果然陛下起身后亲自出殿迎接皇后,还亲手为皇后穿上鞋袜,披上衣裳。皇后回了玉华殿,赏了殿下好些东西呢。”
我听了只是低头作画。即便没有高曜劝说,皇帝也定会与皇后恩爱如初。高曜听了我的劝说,想来不会在皇帝面前归罪于己。皇帝、皇后和皇子,戏真而情切。我暗笑,下笔也快了几分。
午歇起来,正要去向周贵妃请安,却见周贵妃的侍女桓仙亲自领人搬了一只黑色大木箱进来。我忙迎上前去行礼道:“姑姑安好。我正要去向贵妃娘娘请安。”
桓仙连施二礼:“大人有心。娘娘刚从前线回来,甚是疲惫,加之伤心太过,须得好好歇息几日。大人过些日子再去请安不迟。”
皇太子高显和义阳公主、青阳公主都是周贵妃所生。她乍离宫廷,三个孩子便同时毙命。她的伤痛自是深入骨髓。我心中恻然,不觉暗暗叹了口气。
桓仙指着那只大木箱道:“这些都是于大人的物事。娘娘说,朱大人与于大人最为交好,因此做主将这些衣裳首饰都留给大人。”她看着几个宫人将箱子抬进屋子,方告辞而去。
乌黑油亮的樟木箱子静静躺在屋子中央,散出沉沉香气。我命人打开,果然里面有好些衣裳首饰,还有锦素素日喜欢的陈设玩物。咸平十年我们初选女巡时,封若水送的那只银丝龟纹砚躺在最深处。我拣出一支黑檀木镶银玛瑙簪,呆看不语。
芳馨道:“这些东西……是何意?”
我轻声道:“锦素去了霁清轩以后,她的东西都封了起来。将来要么充公,要么都还给她。”
芳馨道:“那娘娘为何将这些东西送到玉梨苑来?”
我苦笑道:“这些东西由贵妃做主,既不充公,又不还给锦素,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锦素和苏燕燕她们都……”我不忍再说下去。
芳馨大惊道:“姑娘何出此言?”
我叹道:“姑姑想想。周贵妃是最疼锦素的,必会不遗余力地搭救她。这会儿却费心打点她留下来的物事,可不是活命无望了么?”
芳馨道:“这么说,贵妃是用这箱子东西告诉姑娘,陛下不肯宽恕于大人,是时候好好想个想法子搭救于大人了,是不是?”
听闻盛京城刚刚攻下,皇帝匆匆受降,还未与众将庆功,便与周贵妃快马赶回汴城。陆皇后的兄长陆愚卿在后接管盛京,绥境安民。大军还要些时日才能回朝。升平长公主由昌平公护送,随军回京。
皇帝回到景园的第三天是上元节。清早,皇帝在皇太子高显的灵前读过亲自撰写的诔文,又去三位公主所在的易芳亭痛哭一场。早膳后在含光殿下旨,说今日上元佳节,虽逢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