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死一般的沉闷,郑拓瞠目结舌,半晌说出不话来,如今清查户部的借口就是户部暗调国帑往江南谋利,哪里知道,这次大批银两的调动……竟是宫中知道地!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皱眉说道:“老爷,既是陛下默允的事情,干脆挑明了吧。”
范建很坚决地摇摇头:“陛下有他的为难之处……朝廷去阴害江南富商明家。这事情传出去了,名声太难看,只是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猜测那件事情,陛下总是迫不得已要查一查。”
他叹息着说道:“既然如此,怎能挑明?”
“那怎么办?”郑拓惊骇说道,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本来就是皇帝陛下主持的事情,难道只是为了平息物议,范尚书不要被迫做这个替罪羊。
范建面色平静说道:“身为臣子。当然要替圣上分忧,户部此次调银动作太大,终究是遮掩不过去。如果到最后部里终究还是被查了出来,不得已,本官也只好替陛下站出来了结了此事。”
朝廷对付明家,用的手段甚是不光彩。而且明家的背后隐隐然有无数朝官做为靠山,为了庆国朝廷的稳定着想。这种手段由陛下默允的具体事宜当然不可能宣诸于朝。
郑拓面现感动与悲伤,心想范尚书果然是一位纯忠之臣,在这样地风口浪尖,想的还是维护陛下的颜面与朝廷的利益。
“大人,辞官吧。”郑拓沉痛说道:“已经这个时候了,没有必要再硬撑着下去了。”
范建摇了摇头,意兴索然。
郑拓再次痛苦劝说道:“我知道您并不是一个恋栈富贵之人,看当前局势,陛下心中早做了您辞官。便停止调查户部一事的打算。只要您辞了尚书一职,也算是对调国帑一事做个了断。想必二皇子与长公主那边也不可能再穷追猛打。胡大学士与舒大学士也会替您说话……”
其实关于辞官的问题,郑拓身为范建的心腹已经建议了许多次,但范建一直没有答应。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些事情,明明做了就可以全身而退……可是却偏偏做不出来。”
范建轻低眼帘,说道:“户部一直由我打理着,朝廷连年征战,耗银无数,大河又连续三年缺堤,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国库的空虚程度,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当前的危难局势。所有地官员们都以为如今还是太平盛世,其实又有谁知道,盛景之下潜藏着的危险?”
“可是……小范大人已经去了江南,只要内库归于正途,国库危势必将缓解。”郑拓惶急说道。
范建心头暗笑,如果不是内库的局面已经被范闲完全掌握,如果不是陛下有信心在两年之内扭转庆国国库地情况,那位圣天子怎么舍得让自己辞官?
心里是这般想着,他的脸上却是沉痛无比,说道:“正是因为范闲初掌内库,情势一片大好,所以此时,我才走不得……”
范建叹息道:“一是因为正值由衰而盛的关键时期,我不敢放手,还想替陛下打理两年。二来……就是安之这小子,他看似沉稳冷漠,实则却是个多情狠辣之人,如果我真的辞了官,还是因为往内库调银地事情……他那性子,只怕会马上辞了内库转运司的职司,回京来给我讨公道。”
郑拓满脸震惊,细细一忖,尚书大人说地话倒确实有几分道理。
“天色晚了,你先回吧。”范建闭目说道:“至于部里的事情,你不要过于担心,虽然各司之火燃起,终有一天要烧至本衙,甚至是本官的身上,但只要能挺一日,本官就会再留一日,而且这火势大了起来,谁知道要烧多少人呢?”
郑拓叹息了一声,深深佩服于尚书大人一心为公,不再多话,离了书房而去。
他离开范府,上了自己的马车,回了自己的家,铺开一张纸,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府中的一个人,然后躺上自己的床,睁着那双眼,久久不能入睡。
范府清客郑拓,直到今天为止,他扪心自问,依然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户部尚书范建其实也不清楚自己的心腹,跟随自己这么多年地门下清客郑拓郑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他只清楚一点。
郑拓不是自己地人。
郑拓是皇帝的人。只是不清楚是通过监察院安插到自己身边,还是走的内廷的线路。
不过不管是哪个线路,范建清楚这些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宫中的那个男人看着的,所以这些年来范建所有地一举一动,也都是演给那个男人看的。
包括今天晚上这一番沉痛而大义凛然的分析。
范建不是林若甫,他不会被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打倒,因为从很多年前那一个夜晚开始,在西边的角鼓声声中,他就下定了决定心。绝对绝对,再不会相信京都里任何一个人。
户部确实往江南调了一大批银子,而且这批银子的调动确实也是经过了庆国皇帝的默许。所以当宫中因为此事震怒,下令三司清查户部的时候,范建竟是出离了愤怒,感到了一丝荒谬的戏剧感。
他忍不住失声笑了起来。
这批调往江南地国帑。当然不是为了和明家对冲所用,范建知道自己那个了不起的儿子早已经归拢了一大批数额惊人的银两。只是不知道这些银两是从哪里来地。
范建调银下江南,其实只是为了给范闲打掩护。老范思考问题,比小范要显得更加老辣,他根本不相信范闲可以用叶家遗产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