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才探手敲门。他的敲击很有规律,四长三短,转回来,再连敲七下。
门内毫无动静,但是门板因为这种敲击引起的震动,带下来不少浮灰,虚虚幻幻落在宁徽的靴子上。
宁徽低下头,瞅着那飞灰,在风中片刻后又被吹得了无痕迹,就像……人的一生一样。
门内终于有了少许动静,有人慢吞吞从内摘下门板,咣咣当当间,又是一阵呛人的飞灰。在这片噪声里,有个男人懒洋洋打哈欠的声音尤其明显。
拆下的门板后露出一张男人的脸,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络腮胡子显得人很是张狂,又隐隐藏着颓废,但那双微眯望过来的眼睛却无声透出犀利。
他上下打量了一圈宁徽后,出口的声音带着一股子蛮横的冲劲,“敲什么敲,家里死人,急着用棺材啊。”
宁徽的回答很平静,“是啊,很急,片刻耽搁不得,扰了掌柜的休息了。”
男人一脸不情愿地拆下了余下的门板,挪开身子,无声盯着宁徽进了铺子,才满不在乎地带上门,“定多大的尺寸啊?我们可是要先交定金的。”
“这么破的铺子竟然还没关门大吉,想来棺材的质量必然是很好的。”宁徽边说边徐徐打量了一圈这家萧条至极的棺材铺。
“倒是有些眼光。”掌柜的哈哈一笑,“人活着时受罪也就罢了,死都死了就别委屈自己了,我们店里的棺材板子都用的上好的木料,又厚又结实,客人放心,保管那尸身不会被什么野猫野狗叼去就是了。”
宁徽无声瞅了他一眼,没吱声。掌柜的问道:“客人定多大的尺寸啊?给谁用?”
宁徽淡淡道:“自用。要最好的木料。”
“自用啊?”掌柜的又打量了宁徽一番,“看着客人康健的很,哪里需要这棺材?”
“人有旦夕祸福,谁能预料吉凶?此次入帝都,有件棘手的事情待办,所以未雨绸缪一下,免得真有那么一日,再定棺材,恐也是来不及。”
掌柜的道:“刚说了,我们木料好,所以嘛价钱也贵。”
宁徽道:“贵不打紧,不过总要先看看店里现货到底如何,才能放心。”他边说边望了望掌柜的,“刚刚听掌柜的所言极是,人活着时委屈自己也就罢了,若是死了还一幅凄凉景象,恐怕真是难以甘心。”
“这个嘛,可巧,有现成打好的棺材,在后院里晾漆,人家定的,不过木料也是极好的,客人跟我前去瞧瞧?”
宁徽道:“甚好。”
掌柜的当先打起通堂的蓝布棉门帘子,引着宁徽去了后院。落下帘子,转身关门的瞬间,掌柜的极快速地单膝跪地,给宁徽行了一个礼。
宁徽抬手去拦,奈何掌柜的下跪的力道极大,于是便作罢由了他。
掌柜的礼罢起身,也没有看宁徽,一马当先扭身走在了前面,可是那扭头的一瞬,宁徽看见他鼻翼翕动的厉害,嘴角隐隐发抖,似乎在强自隐忍着某种情绪。
忽地,心底涌上来太多的感慨。走在身前的男人依旧高大,走路时背脊习惯性端得笔直,只不知为何,宁徽却觉得,数年不见,他已老了太多太多。
☆、180922
宁徽放缓了呼吸, 和男人一前一后, 踩着和他同样的步伐,往前走。
“从即日起, 命陈寒为天都府首任总差。”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少年,身量远远及不上已是成年男子的陈寒高大。可是他却俯首望着跪在脚下的陈寒, 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
“你知道天都府是做什么的吗?”
陈寒垂着头,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可是说出口的话却隐隐透着兴奋, “不知道, 卑职只知道陛下养着我们,陛下想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天都府首创于先帝李元靳朝时,而他作为先帝的臣子,才是这个衙门得以成立的始作俑者。只是彼时他并不叫做宁徽, 而是另外一个人, 有着另外一副模样。
陈寒是他任命的人, 他救过陈寒的命。那时, 他在朝中的名声并不好,甚至可算是狼藉,但他并不担心陈寒会阳奉阴违,救命之恩对于有些人来说便是一辈子的事情,你不用给他套上什么枷锁,他也会为你鞍前马后一辈子。
身为一个奸佞之臣, 却有这么忠心耿耿的人随侍左右,有时候他也不得不感慨,这世间之事,真是千变万化,奇妙得很。
“陛下喜欢养疯狗,因为疯狗永无畏惧之心,所以疯起来任谁都会觉得可怖,无论他身上穿的蟒袍是什么颜色,有几层纹路,你懂了吗?”
“属下懂得。”
天都府说的好听,其实归根到底不过是皇帝的私刑卫。说是监察百官,但最终也只是听命于皇帝一人。直白讲便是为皇帝肃清异己,可以逮捕私讯任何人,无论那人是谁。
这个衙门的成立不可谓不毒。
所以提议建设天都府的他,也成了众臣眼中不二说的奸佞之辈。
陈寒是个有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