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笑着回,要来的。
村落中的长者估摸着时辰来找他,想请他留下来用一顿斋饭,已答他远来教书的恩情,但被僧人婉言谢绝。
“多谢施主好意,但院中还有晚课,今日便不多留了,贫僧改日再来。”
双手合十,打了个稽首。
僧人的轮廓在外面昏沉沉的夕照下,被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看着倒越发让人疑心他到底是个真实的人,还是那天上的神佛了。
挽留他用斋饭的老者看着他,一双老迈的眼底是纯然的敬重,也学他模样还了一礼,这才道着“有劳”,一路将人送至了孤村的村口,看人去了。
冬山如睡。
这些天来,天气已经转暖了不少,但不空山这一片山脉到底偏北,所以昨夜料峭风寒,下了一场雪,在这山间盖了薄薄的一片。
唯有不空山上,还是沉凝的苍翠。
一身雪白的僧人也不赶路,只如常人一般在逐渐昏暗的天光之中行走,翻越了几座山岭,才到了不空山后山的方向。
只是没想,还没等他上山去,山上小径倒是下来了一人。
身上穿的是禅院里小沙弥穿的蓝灰色僧衣,也不是很高,十三四岁模样,脚步还急匆匆的,模样挺机灵。
是宏本。
禅院里要矮他一辈的晚辈。
远远看见僧人他便眼前一亮,忙跟他挥手:“善哉师叔,善哉师叔!方丈正派我去找您呢!”
僧人在山道上停下了脚步。
生长着青苔的旧石阶缝隙里还淌着刚化不久的雪水,浸得苔痕深绿,阶边的野春兰则向着石阶另一侧张开了自己的花萼。
他问:“方丈寻我何事?”
“您白日都去村子里教他们读书写字了,怕是不知道,江湖上可出了一件大事,还关系到咱们禅院。”
宏本虽在禅院中修行,可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一说起江湖上那些个腥风血雨来,眼睛里都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向往和兴奋。
“听善明师叔说,有一个蓬山的很厉害的人,叫顾什么的,找到了武圣的后人。可师叔你猜怎么着?这个武圣后人竟然在半路被妖魔道上那个大魔头沈独劫走了!现在江湖上传得一阵风一阵雨,方丈传了人在他屋里议事,也让我来找师叔你,请你过去。”
武圣后人。
还有大魔头沈独。
僧人听得这些名字,面上忽多了几分怔忡,接着才念了一声:“是吗……”
宏本才入禅院不久,但对这一位善哉师叔从来都是敬仰有加,当下也没觉出他有什么不对来,只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师叔,你说那魔头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呀?难道真连传说中的蓬山第一仙也打不过他吗?他劫走了武圣后人,又到底是要干什么呀?前阵子他不才从千佛殿……”
话说到这里,宏本忽然心头一跳。
千佛殿那件事累得善哉师叔为方丈他们责罚,不仅在戒律院受过了惩,还在思过崖下面壁了整整三日,昨日才回来。
对整个天机禅院的弟子而言,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大部分人眼底的善哉,不管性情为人还是佛法武学,都是千中无一万里挑一的好。可以说,在他们印象里,他与惩戒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可那一回……
方丈的话,说得却是难得地重。
更要紧的是千佛殿这件事,不仅被人闯入了,而且是被人二次闯入。
至于有没有拿走什么,宏本便不知了。
他只知道,有关于千佛殿内到底是不是有东西失窃这件事,只有天机禅院少数人才清楚。
其实大家伙儿都暗中猜测,千佛殿里能藏什么?无非就是那三卷佛藏罢了。
若有东西失窃,必非此物莫属。
但偏偏此物干系重大,任由众人如何怀疑,也没透出半点确切的风声来。
包括江湖上都有不少人觉得是他们禅院承担不起佛藏失窃的后果,故意在此事上隐瞒,未将真相告知所有人。
可这话是万不该在善哉师叔面前说的。
宏本心里后悔极了,原本心里装了一箩筐的话想要问,现在却都问不出口了。
好在僧人并没有如他所担心的那般轻易生气,甚至就连方才那一点点异样都收了起来。
他朝宏本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往前走去。
“既然方丈还等着,还是赶紧过去,才能知道事情到底如何。”
“是是是。”
宏本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在他身后一些,但见微寒的冷风吹拂下,这一身雪白的僧衣在暗下来的天幕里干净得纤尘不染,袖角衣袂轻轻浮荡,不由心向往之。
他好像记得,院中有哪一位师伯提过,说善哉师叔这一身雪白的僧袍,也是有些说头的。
但具体是什么说头,他又忘了。
宏本生出几分挫败的感觉来,但心里却还惦记着这一回出的事,颇带了几分小心地,又开了口:“善哉师叔,您说那大魔头也是人生父母养,下手怎么这么狠毒?听说护送那娄公子的人,除了那蓬山第一仙都死光了,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怜?
僧人抬眸向这一片幽深茂密的古林间忘了一眼,又瞥见不远处山下那一片浪涛细卷的竹海,想起自己发现的那些蛛丝马迹来,还有有关于那蓬山第一仙的传闻,只轻一摇首。
“无辜之人,确是可怜。”
“诶?”
宏本一愣,只觉得善哉师叔这话好似藏着什么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