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君素来性子清冷,不喜喧闹。连去酒馆,都挑了个极其清净的时辰,渺无人声,连蚊子都在打着瞌睡。
他也不多话,问梦君要了杯“解忧酒”,一仰头就灌了下去。把梦君惊得目瞪口呆,他酿这琥珀色的酒液费了许多心思,不由得苦笑一声:“你倒是咂咂味儿再咽呀,平白费了我的酒。”
莲君把酒杯递还给他,道了声谢。原本就清冷的面容,就愈发清冷了。
只是他不知道这酒的副作用,刚转身朝门口走了两步,就扑通一声栽了下去,醉得很沉。
梦君无奈的踢了踢他,寻了个毯子替他盖上了。
而喝下“解忧”的莲君,自此以后,常来找他对弈。两人在梨花树下设了个白玉棋盘,看起来,也倒有几分风雅。
莲君的本名,并不是莲君。
他单名一个“莲”字,只因在嵬城的时间久了,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元老”之一。因而,很得大家的爱戴,被尊称为“莲君”。新来嵬城的鬼怪们,总是拿着贡品去拜访他。只是这莲君独来独往,不喜与他人应酬。
嵬城的鬼怪们瞧着,就愈发觉得莲君仙风道骨,颇有几分谪仙的味道,就对他愈发恭敬了。
莲君的法力自然高强,众人虽没见过他出手,但从前的故事被传得神乎其神,更多了几分神秘。
别的不说,就说莲君原身上的十颗莲子,一颗就是千年修为。后来赠给了云洛一颗,旁人都替他惋惜痛心,莲君却毫不在意,只说:
“千年万年,于我并没有什么分别。”
旁人听了,就更为叹服了。
莲君常撑了支乌篷船,在嵬城的水道里穿行。斗笠布衣,船头放着大束的莲花,清香扑鼻。
水道旁,拱桥上,众妖都只是远远的避开,神色很是畏惧。
云洛倒是少有的几个敢搭话的,她上前恭谨的长施一礼,笑着说:“我瞧着嵬城方圆百里,就您家的莲花养的最好,也是有福气的。”
莲君点点头,从桥下抛给她一束莲花。
云洛接住那一捧花,向着行船远去的莲君,长久的俯身。
莲君对她有救命之恩,因此,连一贯任性的云洛,都对他十分崇敬,视他为父。
解忧酒馆的梦君,一边闲散的嗑着瓜子,一边摇摇头。他想着,这莲君,真是没什么朋友……
云洛走了之后,连向他讨花的人都没有了。
人们总觉得高人喜欢寂寞,将孤独视作一种修行。殊不知,高人也有过不寂寞的年岁,只是长久以来习惯了独行。
莲君饮下“解忧酒”之后,倒是经常来酒馆下棋,并不多饮。
他棋艺很高,梦君只好撑着头,绞尽脑汁的与他拼杀。时不时冲嚷着要添酒的客人,砸过去一颗棋子,“等一等!我忙着呢!”
客人揉揉脑袋,待看到莲君后,均是惧怕的吐了吐舌头。
没了烦忧的莲君,如玉的面上,神色很是平和。但梦君却在心里暗暗摇头,其实“解忧酒”只是个媒引,那些使人烦忧的回忆,均被他嚼碎,咽进了肚子里。
他尝着,莲君的回忆里,有桂花的甜味儿。
记忆的最初,是一汪池水。莲君的原身,自然是一株莲花。但这株莲花生长的地方,倒是尤为特殊。
他生在月亮上。
人人都知道,月亮上住着嫦娥和她的月兔,还有天天砍树的吴刚。但细节总是鲜为人知,譬如那红眼睛的兔子,其实是首代月兔的曾曾曾孙子;譬如奉命砍树的吴刚,偶尔也会擦着汗抱怨一句:“妈的,天上的公务员也不好当……”
再譬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月宫的小小莲池里,生出了一只精怪。
那是开得最好的一朵莲花,多瓣莲,重重叠叠的,很是美丽。
嫦娥在月宫呆久了,只觉得寂寞,因此看到这只成精的莲,不仅没有责怪,还赐了他名字。
那时,莲还是一个清秀的少年,很拘谨。
仙子在漫长的年岁里,终于得了个新鲜玩意儿,自然十分欣喜。又觉得莲是在月亮上出生的,沾了月亮的光辉,将来势必大有作为。也因此,对莲十分严苛。
仙子常扔给他一大堆古籍,有四书五经,还有许多深奥的佛理。
莲十分懵懂,问她:“仙子,您精通佛理?”
仙子一挑眉,“我自然不精通,我若精通了,就该成佛了,而不是成仙。但你该好好的精通精通!我听闻佛祖座下的一个童子,就是从莲花瓣里生出来的,天生就有很好的悟性。你虽然没有生在佛前,但生在天上,也是一样的。”
莲垂着头,恭敬的应答了。从此,就愈发勤勉了。
梦君看到这里,并不觉得莲天生性子清冷,只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少年郎,装作冷心冷情的样子罢了。
这不,莲不过修行了百年,就犯下了弥天大祸。
从人界抬头向上看,偶尔会看到月食。传闻天狗由恶鬼所化,因十分痛恨玉帝,就追着太阳和月亮吞食。人们为驱赶天狗,只好燃起了鞭炮,那热闹的响声,通过祭台,传到清冷的月宫。
嫦娥抱着月兔,在一片爆竹声里,开心的旋身,足尖是轻巧的舞步,步步生莲,美丽至极。
莲一时有些怔忡,呆呆的看着仙子的裙摆,目光有些眩晕。
他刻苦钻研佛理,对天界之事知之甚少。见到那凶恶的天狗赶来吞月,顿时飞身而起,法力凝成数瓣莲花。
那天狗被打得吐血,哀嚎了几声,仓皇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