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汝宁这么些年, 随着他越来越长大, 对这个世界和身边的人越了解, 越是小心翼翼地伪装日夜不断地提防就越是疲惫。没有可以说知心话的人,他知道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卫庭煦的密探,他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会在眨眼之间传到卫庭煦的耳朵里。就连刘绍,他也只是利用罢了。
刘绍在外借天子之名如何盘剥百姓如何大兴土木,他全都知道。迄今为止没有说刘绍任何一点不是,是因为刘绍是他唯一立足于中枢的支柱。就算此人再坏再贪,他都必须留下此人。等到铲除卫氏和长孙氏之时,再除去阉竖不迟。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扮演一个昏君的角色,成天沉浸在酒池r_ou_林之中,还得时不时生个病撒个酒疯,就是为了让参事院那帮贼人觉得他贪图享乐昏庸无道,对他疏于防范,才能可能有反击的机会。这么久了,李封一直都做得很好,这回打压女官的计划也非常顺利,刚有了那么一点儿扬眉吐气的畅快,重要的棋子却又被杀了。
姚懋临身处天牢,卫氏和长孙氏居然这般大胆,居然敢在天牢之中杀人,实在让李封一口恶气堵在心口,异常难受。
就在这节骨眼上阿穹出现,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他连最后能说上一句真心话的人都要失去了。
阿穹在宽慰他人终有一死,而李封想的却是当初坐在青辕马车之上望着的漫天白雪时的天高地阔。
那时的他还没回汝宁,对于帝王之位满是期待。他要励j-i,ng图治,让满目苍夷的中原恢复生机,让流离失所的百姓重归家园。
那时的他满怀抱负,可现实与他所想完全不同。
他虽被称为“天子”,却没有任何天子的权利。
他算是彻底明白“孤家寡人”这四个字盛满了多少君王的怅然和寂寞。
“阿婆。”李封打断阿穹的话,“和我说说宿渡是什么样的吧。和汝宁有何不同。那儿的人都说什么做什么,穿什么样的衣服。我想知道。”
林沐回到将军府时,甄文君已经等候多时。
入府之前她已经将夜行衣脱下,换上了平日的衣衫,从后门进入。
甄文君没有搬到将军府,这儿只是简单修建打扫了一番。偶尔和林沐黄簿等人讨论军情要事不想打扰卓君府的宁静时会来,还有另一种情况也会来。
林沐入府之后将甄文君案几之上中间的酒喝了,甄文君便知道姚懋临已经死了。
“辛苦了,林将军。”甄文君看着酒杯若有所思。
林沐一向利落不多言,此时她喝完了酒却没有走,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话要说。
甄文君道:“林将军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我在天牢见到著作郎时,她以为我是将军,以为是将军来救她了。”
甄文君“嗯”了一声,为自己倒酒:“还有什么吗?”
“没了。”
“那林将军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沐临走前道:“自从北疆回来之后将军似乎有了心事。身处汝宁好像并没有比北疆杀敌更让将军快乐。”
甄文君反问:“是吗?”轻描淡写的一句,听不出她的语气。
林沐拱手笑道:“可能是末将自己的感觉吧。”
林沐走了,瑟瑟秋风之中整个将军府只剩下甄文君一个人。
今夜这酒实在好喝,甄文君一杯接一杯,停不下来。
秋风飒飒,阿竺刚刚用长杆将前院的纱灯点着,一阵风吹过灯晃晃悠悠,又被熄灭了。
阿竺撑着僵硬的腰,有些生气。旁边的家奴们立即上前来帮忙。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们一个个笨手笨脚的,万一烧着了灯让女郎受惊吓该如何是好?”
见阿竺姑姑似乎有点儿邪火,家奴们都不敢再招惹她,更不敢走,生怕姑姑离了人摔倒了就糟了,全都围在一旁,看着阿竺手里持着长长的杆子去够那纱灯,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阿竺老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自己知道,可她停不下来。她阿母就是卫家的管事,是卫纶的n_ai娘。为卫家干了一辈子的活身体都很硬朗,之后不小心摔了一跤,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卫家照顾她便给了她一块地让她享福去了。没活儿干,阿母很快便死了。一直到今天阿竺还记得阿母在临死前跟她说的话:
“我们这种人一辈子劳碌命,没活儿干就像被抽掉了魂儿,手也抖腿也麻,活不了多久了。”
阿母的话如同一句魔咒,始终萦绕在阿竺的心头。
纱灯就在眼前,这是她平日里能够轻松做到的事,为什么如今却不能?
阿竺越和自己较劲就越是点不着灯,心里憋着一口气,焦急万分。
忽然有人从她身后伸出手来,稳稳地握住了晃动的长杆。在那人的帮助下长杆上的火种很快触到了纱灯的灯芯,“嘶”地一声,前院的石阶被灯火照亮。
“长孙都尉来了。”
纱灯点燃的一瞬间,阿竺烦躁的心也好受了一些。
阿燎对阿竺温柔地笑:“阿竺姑姑还是叫我阿燎习惯些。庭煦呢?睡了吗?”
“女郎在主院里,我方才出来时见屋里的灯还亮着,想必是没睡。”阿竺道,“甄将军还没回来,她是不会睡的。”
阿燎往主院走去,阿竺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是那阿沁是谁。
卫庭煦听见屋外有脚步声,以为是甄文君回来了,刚站起来就听出声音有些不对,不是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