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
那辆破旧的切诺基沿着一条机耕路一直向前开去,小路很窄,仅有一车宽,路上坑坑洼洼的,有些黄色的鹅卵石,还长着一丛丛已经枯黄的蒿草,一边是裸露的岩石,一边是退耕还林种下的那些瘦弱的小树,穷山恶水,没有人烟,政府似乎在这里实行过搬迁安置行动,连一个人都没有碰上。先是沿着山沟前进,然后就开始爬山,切诺基吼叫着向一个又一个山顶冲去,在最深处的山顶上有所废弃的乡村小学,两排低矮的平房里似乎空无一人,锈迹斑斑的校门被铁链紧紧的锁着,两只高大的警犬在校门里蹦来蹦去,凶狠的在冲着切诺基嗷嗷直叫。
王大为有些佩服邹明采取的行动高度保密和周密的安排,居然将要犯杨汉生藏到这种鬼不生蛋的地方,不仅与城市近在咫尺,而且山高皇帝远,连个人都看不到,断绝了杨汉生的任何侥幸心理,更不必说什么内外勾结,走漏消息了。
两个穿着皱皱巴巴的鸭鸭羽绒服的男人坐在一边监视,大口地抽着烟,远远望去,就像是从他们那些蓬乱的头发里升腾出来的烟雾,他们只给了隔着一张小学生课桌坐着的杨汉生和王大为十分钟时间,王大为要求能有半个小时,他们拒绝了:“不就是拉拉家常吗?再多的话也可以说完”;王大为要求能和杨汉生单独谈谈,他们没有反应,杨汉生摆了摆手:“别要求太多,杨叔就是贪得无厌才会落到这个下场。”
除了头发很长,蓬乱而有些板结,还有一些散落在布满皱纹的眼前晃悠;除了硬硬的胡须没有剃去,把那张硬朗的脸庞弄得有些苍老而外,杨汉生依然还是那个高高大大、风风火火的男子汉,连深邃的眼神都没有变,依然有些漠然处之的神色。山里的风很大,气温很低,空空荡荡的屋里生着一个煤炉子,杨汉生披着一件沾满黄泥的破旧的军大衣,这不是他的那件,他的那件还放在江城白姨家里没有拿回来。
“你怎么样?”杨汉生的声音有些呆滞:“还在上班吗?”
“组织上安排到五峰呆了一个多月,成天在山里转悠。”王大为回答得很平静:“今天上午才回来,纪委的邹书记说是您同意见我。”
“邹明可真会想办法。”杨汉生居然咧着嘴笑了起来:“阶下囚还有选择见面的人和机会吗?,邹书记要你带什么话了吗?”
“邹书记说除了您行贿的花费以外,您还有几千万的一大笔资金的去向没有交代清楚,让我来劝劝你。”王大为回答说:“这是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好笑。”杨汉生叹着气,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说道:“我都翻来覆去的说过无数遍了,除了上贡、行贿、挥霍,其他的全都在澳门的葡京娱乐场里输光了,事情过了这么久,谁想得起来全部的数字?我原本还想要翻本,谁知最后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人都陷进去了。”
王大为掏出红金龙香烟,递给杨汉生一支,打火机的亮光映得这个电力公司的总经理的眼圈里有些湿润的成分,他大口的在抽着烟,抽得很贪婪、很满足、大团的烟雾遮住了他显得有些阴暗的脸。
“没法子,事到如今,看来亲自向你爸爸说声对不起的机会也没有了。”杨汉生惨然一笑,他显得有些情绪低落:“也许当初我就不该把你要到电力公司来,更不应该把你安排在我身边,不然的话,凭着特种兵的经历、凭着上尉连长的牌子、凭着模范党员的称号、凭着从小就有的聪明和叫人刮目相看的敏锐,当个公务员,随便进个部委办,你都会有锦绣前程的。可惜了,杨叔把你害苦了。”
“在电力公司,在杨叔身边我还是学会了许多东西,度过了许多愉快的日子,况且有些事情是追悔莫及的,要是我在那些时候多提醒您就好了。”他想起了邹明所说的有关遗憾的话题:“杨叔,不管怎么说,您还是再想想,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和忘记的问题,赶紧向组织上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我是罪孽深重、不可饶恕的,对于自己的未来,我自己清楚得很,你就别安慰我了。”杨汉生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我是出不去了,那只好把婷婷交给你了。这个丫头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从小就是你妈一口一口的养大的,也就是跟你这个哥哥撒娇长大的。我管得少,就是长大了,她对我这个父亲倒显得很疏远、很冷漠,想想也是的,你父母没到澳洲以前,她根本就没在家呆过,成天跟着你妈,连你妈都说婷婷是她的小尾巴;你父母走了以后,又把你的家当成自己家了。这倒也好,万一出了什么事,免得这个丫头老是哭哭啼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