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封若书的夜(四)

封若书的黑发早就凌乱, 现在顺着水流波动, 三千青丝竟飘扬出一股凄清柔弱的美感。

他定定看着眼前之人, 惊恐、讶异、迷茫,一时间尽皆涌上心头。

这蓦然从水底钻过来的,不是旁人, 正是本该守在军营的霍邦。

他的头发干练地绑在头顶,眼眸如火炬一般有神,炯炯闪着光芒。落在那双春山眉下方, 透着气宇轩扬的英气。

大概是跟封若书一样,他也是看中这方温泉来沐浴的,身上不着片缕,线条流畅的饱满肌肉露在外头, 透着明晃晃的水纹, 魄力异常。

嗒!

嗒!

岸上的人还没放下戒心,仍旧用轻功在水上的巨石跳来跳去,企图通过茫茫水雾探寻端倪。

封若书的掌心逐渐攥紧——在水下憋了许久,他肺中已经没有空气。

他狼狈地朝水面上方望去,只见那黑衣人正站在一块不远的石头上张望,似乎还有进一步打探的势头。

霍邦看出他已到极致, 于是手臂一揽, 将人往温泉靠内的石壁游。大约三五丈之后,他们置身在一处夹缝之中, 暂且没有被发现的风险。

接着,贴上封若书的嘴唇, 将自己口中的那口气,缓缓渡给他。

封若书大惊!

抓着霍邦肩膀的手陡然用力,指甲几乎嵌进肌肉。

他从小家风严明,家规家纪五百余条。五岁便要学着私塾里的秀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书卷朗诵。学识、礼数、骑射,向来是封家培养子孙后代的三大要务。与人交会固然也是君子之交,手放哪里,茶吃几成,举止稍微越距便要去家族的祠堂罚跪,有时是一两个时辰,有时是一两天。

故而,封若书便是干干净净的一张白纸,从不去沾惹别人,亦不许别人来沾惹他。

即便他钟情安戈,却也连一次肩都没有搭过,更别提牵手拥抱。

以及这个......唐突的......渡气。

两人贴着好一会儿,霍邦缓缓离开,微微颔首做了个歉然的表情。然则,他心中是愧疚还是欢欣,只有自己清楚。

少顷,那疑窦丛生的蛮疆人没找到目标,便也收手走了。临走前,又半嘱托半威胁了一番,让那细作万万不得失败。

细作愤愤不平,恨不得将手里的信件撕个粉碎,但又想到其重要性,喘了好几口粗气,又百般不愿地放进衣襟。

“哗——”

耳后倏地传来水声,细作错愕回头,却只看见迎面袭来的一记手刀,还未来得及反抗便晕了过去。

霍邦猛然跳出水面,利落地收拾了这人,随后取出他嵌在牙齿里准备自尽的毒药,将手脚绑在一处。

“我就说为何将军明明再三谨慎,会在断龙崖中埋伏。原来是这王八羔子去通风报信!”

他说着从细作的衣襟里掏出那封信件,三两下拆开,粗粗浏览之后大惊失色,回头就喊:

“军师,这畜——”

话说到一半生生遏止,封若书闻声,草草披了外袍过来,“怎么了?”

霍邦愣了愣,脑中全是方才封若书衣裳穿到一半没有掩盖的背,肤如月,肌如雪,让这万里山川都失了颜色。

“噢......噢,这是从细作身上搜出来的。”霍邦心中混乱,像有猫爪子挠一般,手脚僵硬地递过去信纸,“那个,你看看吧。”

封若书还没从方才的渡气中回神,却囿于平时冷静的个性,故作镇定,眼睛落到白纸黑字上,一面看上面的内容,一面还不忘提醒:

“把衣裳穿上。”

霍邦连忙垂首,尴尬地拿衣袍往身上套,遮住他后背被封若书抓出来的痕迹。他穿得认真,自然错过了某人红透的耳垂。

封若书大致看完,“这是摩耶的离间之计。伪造降书栽赃我暗通蛮疆,待我与将军互生猜忌之后,劝我降蛮,攻打红赛城。”

不得不说,摩耶的眼睛还是很毒的。他看中方羿和封若书是容军的主心骨,不可分崩,于是用这计谋挑拨二人,彼时容军自然溃散如流沙。

霍邦心中担忧,“如今正是情况危急的时候,军师打算怎么办?”

封若书抬眸,“我的打算,与霍先锋一致。”

霍邦愕然,“什么?”

封若书道:“你方才放走那通风报信之人,却扣下这细作,心里不是已经有些许想法了么?”

霍邦解释道:“他们的身份本就不同,刚才那人显然是摩耶的亲信,如若将他扣下来,摩耶见不着人回去,断然会起疑心。到时候又是一番新的阴谋诡计,咱们防不胜防。”

封若书道:“所以,我们不能让摩耶起疑,反而,还要让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进行。”

霍邦懂了几分,揣测道:“军师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封若书颔首,将手里的信纸仔细折好,放入贴身的衣襟,“不错。我们先回去,找将军商议一下细节。”

“好。”霍邦二话不说将那细作扛上肩,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封若书抬脚跟上,一双黑蓝的倩影在白雾绕缭的山谷中愈行愈远,当真像是落入凡间的仙人。

方羿见到那封“降书”,当即便笑了——摩耶断然是强攻了一个多月没有成效,故而才想迂回智取,撺掇出这个离间计。

既然摩耶敢出招,他方羿自然敢接。于是大手一挥,与封若书二人商讨出对策,让这不可一世的摩耶,死在自己制定的圈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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