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心头还是叫记挂着,他抬头又问:“母亲,她在哪里?”
“你是说什么也不肯听我的话了?”太后慢慢地问了句。
“除了这件,儿子别的都听。”他不卑不亢。
太后砰的一拍桌子:“别的我也没有什么话可教训你了,唯独这件不能由着你胡来!她不能留下来,要么死,要么走!”
皇帝压根没想到太后存的心是要她死,当下脸色一变,说:“母亲这么说,那就是要了儿子的命了。她若是走了,死了,儿子就成了没心的人,活着约莫也等同于死了。”
“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帝王家的杀伐决断?为了个女人,连这种丧气话都能说出来,黄河决堤,粮饷被夺,你在这里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她是罪臣之后,当初就该随陆家上下流放淮北,如今被我发现了这条漏网之鱼,合该发配边疆!”太后怒气冲冲地说。
皇帝心中堵得慌,却不动声色,只轻声问了句:“那您身前那个大太监呢?”
太后胸口一顿。
“要论罪臣之后,他不也是吗?”皇帝直直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您要一概而论,要铁面无私,那您把他也给赶出宫去,该如何就如何。若是如此,您要处置昭阳,儿子也心服口服。”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太后气得面色惨白,指着皇帝:“我生你养你就要三十载了,却没想到你为了个女人跑来跟我说这些,你,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皇帝的眼里也有了热泪,仰头看着站在宝座前的她,轻声说了句:“就是因为您在儿子眼里,在儿子心里,我才这么多年都对您与那太监的事视而不见。”
太后身形一晃。
皇帝咬牙说:“当初宫中流言四起,说他是个假太监,说我的身份不清不白,四弟拿这事做了多少文章?我的面上也无光。可您呢?您在这慈宁宫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您不曾为儿子着想过吧?外面的日子那样艰难,儿子夹缝里求生存,可曾怨过您半分?我是终于挺过来了,坐上这位子真是难啊,可我没有对您抱怨过。您要过安静日子,成,儿子在前头打江山。您要跟人长相厮守,成。儿子帮您平息谣言。您要什么,儿子自问不曾亏欠过您半分,可如今呢?我不过是喜欢上一个姑娘,您连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肯满足我吗?”
太后死死攥着衣袖,闭眼时有泪水掉下来。
皇帝说了最后一句:“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万望母亲在这宫里安生过日子,儿子自当好好尽孝,也盼着您能过得好。”
他转身往外走,沿着长廊一路朝慈宁宫的后头走。
人在哪里,他一个一个宫殿找,找不到她,今晚谁也别想安生。
第87章 烽烟起
皇帝找到昭阳时,她在后头的偏殿里被人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嘴里头堵着块帕子,像一只粽子似的倒在地上。
殿外头的人遮遮掩掩阻拦着,又不敢真把皇帝给挡在那儿,最后还是开了门。
第一眼瞧见地上的人,皇帝心都要碎了。他的昭阳,他放在心尖尖上疼着爱着的人,怎么到头来成了这个样子?
跟前的人还在絮絮叨叨阻拦,他伸脚一踹,照着那人的心窝子就是一脚,把人给踢到一边,自个儿步伐凌乱地跑了一进去,一把抱起她。
先把嘴里的帕子扯了,接着开始手忙脚乱去解绳子:“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哪儿伤着了?”
昭阳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却还边笑边摇头:“我没事儿,我没事儿……”
皇帝的眼圈红了,看她一掉泪珠子,他就心痛,揪着一颗心问她:“哪儿伤着了?怎么哭了?快,告诉我,我给你传太医去!”
昭阳一把抱住他,呜呜地哭了:“你娘怎么那么可怕,叫人把我五花大绑,我还以为我要被砍脑袋了……”
皇帝红着眼睛死死抱住她,轻声安慰:“不会的,没人敢再动你,没人敢要你的脑袋。你是我的,你的脑袋也是我的,除了我,没人能碰你半根毫毛。”
他抱起她往外走,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绕过长廊,穿过中殿,他头也不回地朝着慈宁宫外头走去。大殿里的人怔怔地坐在那金銮宝座上,望着皇帝头也不回的身影,眼中还有泪光。
李勉在她身侧轻声说:“为何不跟小主子说清楚呢?”
太后攥着衣袖,笑了两声:“说什么?说我不是不管他,是先帝最恨的就是我,我若是出了这宫门,管得宽了些,他在东宫第一个遭殃?说他遭到排挤,不受先帝重视,全赖他这个讨人厌的母亲?”
“说您并非什么都没做,并非对他漠不关心,说您爱他,像天底下任何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那样。”
太后闭上眼睛,慢慢地拉住了李勉的手,把脸照着他的手臂贴了上去。片刻后,有氤氲的泪痕浸渍开来,将那片深红色的衣料染得斑驳不清。
“太久了,那些从前未曾说出口的话,事到如今已经说不出口。”
她爱他,比任何人都要爱。
可曾经她那样无能,能为他做的最好的事,就是视而不见,让他做以一个皇子的身份活在宫里,而非她的儿子。
她是那样渴望先帝能将他当做有能力的儿子看待,不要因为她对他有了嫌隙。
可到头来还是事与愿违。
李勉没有说话,窗外的最后一丝余辉也消失了,长夜漫漫,他每一天都是这样陪着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