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之中,那个身穿将领铠甲的人仍旧直挺挺骑在马背上,他似乎从来不懂得低头,总是这样骄傲地挺直了脊背。人们常说至刚易折,他却好像不在乎这个理。
澜春忽然越过人群,快步走到他身侧,仰头叫住他:“方淮!”
她从前都是叫他方统领的,如今却忽然直呼其名,方淮诧异地低下头来,恰好看见她明亮灼人的目光。
她望着那个居高临下与他对视的人,捏紧了手心:“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那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情,只点头:“长公主放心,属下必当为国尽忠,死而后已。”
澜春急了:“死什么死啊!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让你平安归来,谁要你死而后已了?”
方淮似有些诧异地望着她,却见她一字一顿地说:“等你归来,本公主有话要说。方淮,你得回来复命,这是命令。”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那不可一世的长公主又仰着头转身走了,那背影骄傲得像只孔雀,却不知到底有什么命令要下达给他。
他对着她的背影铿锵有力地说:“是,属下领命!”
他并不知道转身离开的澜春得努力仰着头,才能克制住泛红的眼圈不掉下泪来。
大军走后,不过半月时间,风波再起。
钱塘江忽然出现异象,说是日出之时,北边的浪潮里出现了一块巨大无比的黑色礁石。渔民们打捞上来一看,那礁石上的纹路斑驳凌乱,碰巧一算卦老翁路过江边,凑近一看,面色大变,直呼:“大凶之兆,大凶之兆!”
正值夏末,钱塘江一带雷雨交加,电闪雷鸣,当地官员立马上书朝廷,将此事巨细靡遗报了上来。只是那个凶兆却在当地传了开来,闹得人心惶惶。
数日之后,西北一带忽然出现天火,据说一夜之间,森林里各处燃起熊熊大火,烧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百里之地,满目疮痍。
文武百官都被这样的异动震住了,而在这当头上,更骇人听闻的是,不知哪里来的传言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据说十五年前,先帝离世那夜,曾立下遗诏废黜太子,改立四皇子为储君,择日登基。但二皇子罔顾皇命,篡夺皇权,将本该登上帝位的四皇子赶去淮北,并且瞒下诏书,从此欺上瞒下,一手遮天。
消息像是雪花一样涌向皇宫,各地异象突发,谣言四起。
皇帝站在勤政殿门口,望着宽敞明亮的紫禁城,只平静地说了句:“老四终于来了。”
第90章 金銮意
京城的秋天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冷过,明明大街小巷都是金黄的落叶,明明皇城里的山都被枫叶染成了明亮动人的火海。
可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没有人有心情赏枫叶。
皇帝忙得不可开交,朝廷的大半兵力都派去平复西疆的叛乱,而这节骨眼上,他还要分心处理黄河一带的后续灾情,以及盯着淮北那位的动向。过去支持过静安皇贵妃与老四夺娣的旧部须得严加监督,四方边疆驻守的将士须得重振士气。
最要紧的,是民心,是被谣言闹得人心惶惶的百姓。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是谁都明白的话。
可民心却是天底下最难左右的东西。不管你十来年如何勤政爱民,如何兢兢业业,可到了这天灾人祸齐上阵的时候,总有无数人觉得这是老天的意思。
早朝时候,皇帝又接到奏报,江西一带有人带头聚众闹事,成千上万的百姓涌上街头,说要皇帝给个说法。那些人烧官府,骂官吏,还有人口口声声称皇帝是谋朝篡逆的凶徒。
老四十年来没有任何异动,却原来都用来布这样一场棋局了。
皇帝一面派人平息内乱,一面要盯着边疆的外乱,这几日眼皮子下头都有了淤青。他议完政后没有回乾清宫,反而去了城墙上。
紫禁城的城墙筑得那样高,恍惚间只要伸手便能碰到天上飞过的鸟。
他望着那平摊宽敞的空地,望着京城里的万家灯火,秋风瑟瑟,却唯独他孤零零守在这偌大的宫城里。
他忽然问身后的人:“你说,朕这次还会赢吗?”
赵孟言一身天青色官府,皇帝有多憔悴,他就有多憔悴。他与方淮同是皇帝的左右二膀,如今方淮带兵平乱去了,能与皇帝无话不谈的便只有他。皇帝忙成这个样,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从嗓子眼里发出两声轻笑,语气轻快地问:“只是这样就怕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您。”
皇帝苦笑两声:“那你说说,你认识的朕是什么样的?”
“外表谦虚,骨子里却自负得很,哪怕趋于绝对的劣势与逆境里,也总是有扭转乾坤的本事。”赵孟言平静地看着皇帝的侧脸,好像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事,“微臣记得当日您得知先帝爷留下的遗诏时,手心都捏出血来了,可面上却没有丝毫异色,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一切安排妥当。传方淮去定国公府强取兵符,派兵封了乾清宫,四王爷和静安皇贵妃那边抽走所有宫人,不许一丁点消息传出宫去……”
沉默片刻,赵孟言笑了:“那个时候,我看到您一个人站在大殿之上,仅仅是思索片刻,就做出了最周全的布置,我想,这辈子跟着这样的君王一定很意气风发。”
皇帝也好似回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历历在目。
他仿佛还能看到乾清宫门口跪了一地哭泣的人,还能听到丧钟哀戚沉重的声音。那时候他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