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景绍正坐在他母后宫中喝茶。江南进贡的大好的明前龙井,入口清润,回味无穷。
这三年,皇后的模样明显见老了。
之前皇帝身体不好,便干脆将后宫里的事情全都交给她,自己不闻不问,只管宠幸。那时候,皇后虽不得宠,但是在后宫里一手遮天,谁都管不得她。
可是这三年,皇帝的身体强健了不少,四境之内事情又少,皇帝便渐渐有了在后宫享乐的兴致,甚至子嗣单薄的后宫,这三年都添了好几个新丁。而这些妃嫔,以惠贵妃为首,也逐渐势大了起来。
皇后兀自愁白了头,脸上的法令纹越来越深。
“你平日里,多同你父皇说一说。”皇后喝着茶,慢慢地跟景绍絮叨道。“我可是你娘,我在后宫里过不好,你能好到哪里去?如今这些狐媚子各个仗着年轻貌美 ,通通都爬到你母后头上来了。你也当替母后打算打算,好留一留你父皇的心啊。”
说道这里,皇后叹道:“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争气,可你父皇如今身体也是康健。我也想像惠贵妃那样,好歹给你添个弟弟,你们相互之间照应着,也是好的。”
景绍一边有一声没一声地答应着,一边频频看向旁边立着的那个巨大的西洋钟。
他最不耐烦听他母后说这些怨天尤人的话。想来这女人就是没用的,要么靠丈夫,要么就只能靠儿子。只知道享乐富贵,目光短浅,还自以为周全高明得很。
自己小时候便被他教着争宠,话都还不会说,就知道怎样讨好自己的父皇了。可是有什么用呢?竹篮打水,比不上乾宁帝心中的一盏白月光。
反正今夜之后,他便再没有父皇了。
就在这时,一队侍卫冲了进来。
景绍松了口气。他端着茶杯,慢慢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那队侍卫。
“着急忙慌的,是出了什么事,这般搅扰皇后娘娘清净?”他皱眉问道。
那侍卫中为首的那个,对着景绍一抱拳:“三殿下,得罪了。”
景绍一愣,接着便见几个侍卫两步上前,一把将他架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
景绍慌了起来,接着他便见皇后也慌了神。皇后一把拽住最近的那个侍卫,也关不上什么授受不亲,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抓着你们主子去哪里?”
为首的那个抬眼示意剩下的几个,那几人便也不管皇后宫中众人的阻拦,径直把景绍架出去了。
“你们抓我做什么!”景绍怒道。“这可是大不敬的大罪!”
为首的侍卫给皇后行礼道:“娘娘,陛下出事了,如今奄奄一息,只怕就快不行了。臣等在陛下的炼丹房里找到了加在丹药中的毒,这包裹毒药的纸上,印的是二殿下宫中的记号。”
皇后闻言,眼前一黑。
“你们肯定是弄错了!”她道。“绍儿怎么会……怎么会?”
接着,皇后一愣。
“你们方才说,皇上怎么了?”
“回皇后娘娘,陛下服用了三殿下下的毒,如今已经奄奄一息,正由太医抢救。”
皇后腿一软,几乎摔倒在地上。
“我要见皇上。”她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侍卫。“带本宫去见皇上。”
“怎么会呢……这不可能!”
赵朗之早就布好了局。他借着景绍对他还丝毫没有戒心的时候,便留了景绍宫中之物。那些物品看守向来严密,只有那一宫之人才可用之。
而那毒药的剂量,赵朗之生生减了一半。
乾宁帝怎么能立刻死呢?他若是立刻死,谁能将景绍关入大牢之中呢?
不把景绍关起来,死的不就是他了。
这一夜,赵朗之独自坐在兆京城外的燕河边的堤坝上,对着滚滚而去的燕河水和清朗的月色,喝了一整坛烈酒。
那边,乾宁帝躺在龙榻上,隐约还剩下一点意识。
他隔着眼睛上逐渐浮起来的y-in翳,看着床边攒动的太医。他面前是龙床上金色的帐幔,这金色帐幔他躺在这里看了几十年,可从没哪一次像今天一样,染满了死气。
乾宁帝自喉管到胃部,尽是那毒药烧灼的痛感。这种疼痛剧烈的持续着,反倒逐渐在他脑中生出了一些困意。他想闭上眼,踏踏实实地睡一觉。
临到了要死的时候,他反而心平气和多了。
他知道是他的儿子急着要他死,知道现在宫中上下都已经紧紧盯着他的皇位,但是到了真要死的时候,他反而释然了许多。
抢便抢吧,提心吊胆、宵衣旰食几十年,到最后不还是得像自己一样躺在这里等死。
占到什么便宜了呢?
他这生死堪破得似乎有点晚,但是想来也并不晚,至少没有死前气得脸红脖子粗,瞪圆了眼睛憋青了脸,死不瞑目。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他的芸贵人临死前也是这样。
任凭他在一边哭嚎呼喊着她的名字,她却只是淡笑不语,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这数十年来,怀念芸贵人都不过是做做样子,真到了要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真的——极其心悦他,也极其想念他。
皇位是个好东西,不过也是真害人。
乾宁帝闭着眼,时光静好地端详了一会记忆中的芸贵人。接着,他费劲地睁开眼,气若游丝:“景绍可关起来了?”
旁边那个不停掉眼泪的大太监闻言,连忙扑到他的床边。
“关起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