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从小到大,李氏第一次打他。

疏长喻此时原本便头晕脑胀,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重击打得脑中一片混沌,脚下一趔趄,便摔向一边,头侧种种磕在了墙壁的装饰物上。

他手下却是下意识地一挡,没去护自己的头,而是将那块蓝田美玉和墙壁隔开了。

“逆子!”李氏怒道。原本从不与人红脸争执的她,怒目圆睁,就连声音都是破音的。“你便当你在直隶做的那些龌龊事,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不是!”

疏长喻靠在墙上,还没站稳,李氏便冲上前来,一下一下使劲打在他身上。

疏长喻此时脸上火辣辣的疼,头侧也是一片迷蒙晕眩的疼痛。李氏落在他身上的拳头一点都不痛,但她钻入自己耳中的话,却一下一下扎在他的心上。

“我将你养到这么大,不求你建功立业,却没想到你能做下这般大逆不道的事!陛下让你去教导二殿下,你如何能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来!你这么混账,你对得起谁!你那么多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疏长喻便靠着墙站在那里,未躲也未挡。他咬紧牙关,只垂着眼,一手将那块蓝田玉护在掌心中,任由李氏在自己身上哭着捶打。

片刻后,李氏停下来,站在那儿默不作声地哭了起来。

疏长喻最受不了的便是她哭。李氏的丈夫子女皆在边关,她一人担起这个家,平日里坚强的很。上一次,疏长喻的长兄死讯传回,李氏都没有在众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孤身一人安排了他长兄的身后之事。

疏长喻还记得当时李氏安慰顾兰容时说:“疏家的儿郎,就应当死在保家卫国的沙场上。恪儿为国而死 ,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疏长喻垂眸不语,只觉掌心那块暖玉,阵阵发热。

“你告诉娘,是不是真的。”李氏抽噎着,一双眼不断地往下落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和二殿下的事,是不是真的。”

疏长喻垂眸未答,已然是默认了。

李氏盯了他半晌,抬手又开始捶打他。

“你为什么不否认,景牧,你为什么不同娘解释!”她哭道。“娘那么了解你,敬臣,你怎么会是那种做了皇子少傅,竟同他纠缠不清,行那苟且之事的混蛋呢!”

“不是的,母亲。”疏长喻开口道。

李氏停了下来,一双眼灼灼地盯着他。

疏长喻面上肿起一片,嘴角甚至有些破皮。他垂眼看着李氏,目光里是一种淡然的、理所应当的坚定:“我同景牧之间的感情,并不苟且。”

果不其然,又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他脸上。这次李氏应当是用了全力,打得疏长喻眼前顿时一花,耳畔嗡鸣了起来。

他一手撑墙,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隐约听到嗡鸣声中,李氏带着绝望的哭腔,颤抖着说:“到祠堂去。跪上一夜,再同我说话。”

“你去祠堂,好好看着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想想他们是为什么而死的,再想想你自己在做什么。”

——

疏家的牌位,在祠堂里齐齐整整地摆了三排。最后那一排的最右侧,那块崭新的牌位便是疏长喻的长兄,疏长恪的。

疏长恪年长疏长喻十二岁,他死的时候,正是疏长喻为救幼童落水,被紧急送回家里,高烧不退的时候。

这祠堂背y-in,到了晚上便尤其y-in冷。疏长喻跪在那里,只觉得冷嗖嗖的风从背后卷上来,冻得他整道脊椎都冰凉一片。

他面对着那三排故人的灵位,像是跪在这里,朝着满堂忠烈认罪一般。

疏长喻却只觉得可笑。

他看着那一个个名字,就连刻在牌位上的模样都是中正刚直的,像是疏家代代传承下来的脊梁一般。

当初,疏老将军乃□□身侧一元虎将,随□□起义,几十年打下了一片江山。开国后,疏老将军主动请缨,愿以疏家军筑成钢铁长城,护卫江山安定。

自此之后,疏家代代镇守北地,疏家的将军,一代一代的,无一不是战死雁门关。数百年至今,北地蛮夷年年s_ao扰,没有一次越过雁门关过。

就是这三排牌位,换取了北地边境数百年的安定。

可是他们守护的人,在做什么呢?

前世,若不是自己这么个大j,i,an臣,疏家这满门数十个牌位,都会落进史官的笔下,千百年后,被后人当做乱臣贼子来唾骂。

疏家人,是将忠君爱国刻在骨血里的。疏家代代后人无一不是家教极严,男丁更是皆在边境长大,自幼随军。

疏长喻对着那三排牌位,心道,可是,你们守护的那个朝廷,守护的那些人,守护的龙椅上的那个君王,都不值得你们满腔的执着和忠诚。你们的颈血,都被糟蹋了。

如今,我什么都未做错,为官为人堂堂正正,纵然前世有百般错处,如今也是一一悔改,再没有犯过。我知皇帝昏庸,朝廷复杂,这些都不是凭借一己之力能够匡正的,我便脚踏实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列祖列宗都教导后代要忠君爱国,可座上诸位可知,忠君与爱国本就是分开的。如今这君王一事无成,将天下和忠臣握在手中糟蹋,我凭什么还要敬畏他,敬畏他景家的血脉?

你们凭什么还要让我像你们一样,为了龙椅上那个多疑、自负、自私的人,将自己牺牲掉?

那牌位之上,悬着一方“满门忠烈”的匾额,还是乾宁帝刚登基时,为这个护卫一方太平的家族题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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