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安在飞机落地后达到了顶峰。
推脱和逃避无济于事,他必须开手机,他必须回应。
然而他一开机,在北京市旅游局发来的欢迎之后,屏幕上方意外地蹦出了董欣的短信。
肖照山站在行李传送带边点开来看,发现这也是一条“预约”消息。
只不过董欣约的不是他。
“老肖,后天好像是你家池凊的生日了吧,一起出来吃个饭呗?我请客。最近有点事想请她帮忙,不会太麻烦,先谢谢你。”
他们认识多年,说话不必绕圈子,董欣求人的心思表达得透彻,回复无非只需几秒钟,要么是好要么是不好。然而直到屏幕自动熄灭,肖照山也没有动手回复。
因为他猛然惊觉,他竟忘记了池凊的生日。
第三十一章
收假上班第一天,肖照山就让助理在朝阳的一家日料店订好了位置和菜单。
店家闹中取静,在市区里改装了两层地下车库做包厢,每天中午十一点开门营业后限接待一百客,只接受预订,售完即止。
除了“请用”和“谢谢”这两句中文,其它什么都讲不来什么也听不懂的日本师傅会站在和室里,把刚片好的鱼生和刚握好的寿司在三十秒内摆上客人的餐桌,以保证食材处于最佳赏味期。
这种高档餐厅在北京俏得很,肖照山花大价钱从别人那里买来了四席的号,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抵达店内等岳则章。
车库之上是二十一世纪初建的中式居民楼,户型基本是一梯两户的大平层,能住在这儿的都不会穷,自然往来的人也少。外面街道繁华拥堵的五点钟,小区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位老人在走动。
车库入口的一整面墙上开满了粉紫色的牵牛,肖照山没有停下欣赏,独自提着一千克包装妥帖的特级金骏眉走下回旋的坡。
身着振袖和服,发髻簪了鲜花的女服务生站在停车场的道闸口,颔首恭敬地询问他的名讳。
肖照山报上卖座那人的名字,她核对好后便按下手里的遥控器,升起红白相间的道闸,引他走向餐厅。
餐厅正门和道闸口只隔了一小段路,沿途仍是车库的装修,白墙彩柱冷光,但推开门后景色大不相同。
门左右挂着两副五尺全开的工笔画,肖照山脱鞋时瞥了一眼,画的是那位飞鸟时代的女天皇。
餐厅里除了隐约的古琴音几乎没有别的噪声,再往前走几步又是两扇紧闭的木门。女服务生侧身拉开第二道门,这里画的是奈良时代遣唐使出使长安和推行租庸调制的场面。
紧接着是第三道门、第四道门、第五道门,每隔两道门就有一个服务生鞠躬问候,在他身后轻缓地合门。肖照山一共穿过了十二道门,从封建王朝走到了战后时期,直至走到车库尽头的四人包厢外。
他看了看墙体的装潢,日本四大岛代表城市的街景照片取代了低饱和的工笔画,俨然已是昭和年代。
一直等在包厢门口的另一位女服务生拉开门,替他脱下灰色西服外套:“秦先生,请问里面是否有贵重物品?您的手机……”
肖照山打断她:“把钢笔给我就好。”
女服务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将别在西服左胸口袋的一支黑色钢笔取下来毕恭毕敬地递给他。
“谢谢。”肖照山回身拿起钢笔,又把搁在礼品盒上的车钥匙递给服务生,对她柔和地笑道,“除了我妻子送的这个小玩意儿,我浑身上下就属它最贵重。”
“好的。”女服务生被他逗笑了,“我会一直在门外为您和您的客人提供服务,还请您放心。”
她把手里的外套包上防尘罩,用衣架挂到了门边,向他行礼道:“您可以随时按桌上的铃通知我们开台,祝秦先生您用餐愉快。”
格子门缓缓合上。
肖照山站在原地打量了一番包厢里的布置,有七个停车位那么大的空间里铺了满地的米色叠席,中央放着一张日式木桌,桌边各放了两张软垫。
距离桌子三步远的地方是寿司师傅用的流理台和游着今晚食材的水族箱。门对面辟了一个有氧气泵的人工池,池底安装了橘色的s,he灯,把里面的两条小鲤鱼描出了金线。
肖照山放下礼盒,选了面对门的这一侧跪坐下来,凝神感受着西服马甲口袋里的怀表的轻微振动,耐心等待时间过去。
怀表拨得太快了,转眼就是二十年。
他想起自己和岳则章的第一次见面,就发生在这样一家僻静幽深的日料店。
那时候的岳则章和他现在差不多年纪,却更见多识广、意气风发,即使自谦为门外汉,也能在论及艺术与收藏时侃侃而谈不落下风。
二十出头的肖照山多的是和同龄人打交道的经验,但除开油画启蒙老师,他从未与比自己大近两轮的男人深交过。
岳则章是第一个。他几乎把他当作父亲一样的人物来看待。
岳则章教会了他什么是资本,什么是资本运作,教会了他怎么发挥才能怎么隐藏才能,教会了他如何将缥缈的天赋变成摸得着的好处。
他教他马术,也教他相马术,教他败财,也教他聚财,教他救人,也教他兵不血刃地杀人。
他几乎是在一种隐忍了十余年之久的渴望中,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岳则章的走狗,为他创作,替他洗|钱,帮他功成名就,然后再被他亲手送进监狱。
连全然不知的池凊也被卷进了这场风波。
她刚起步的事业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