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桌不大,几个大人围坐着都有些挤,李燕和李雪端着饭碗坐在了火塘边。李燕妈妈端上几大碗炖好的羊r_ou_,又拌了一碗折耳根。陈云旗吃不惯折耳根的味道,他老家那边的人管这个叫鱼腥草,恰如其名,吃起来又腥又怪,但是西南地区常见的小菜,李燕和李雪都很爱吃,抢着夹一大筷子塞进嘴里。
萝卜土豆炖的山羊r_ou_也很腥,羊r_ou_只能沾着干辣椒面吃,陈云旗心里感叹着,真是简单粗暴的菜式啊。
李燕妈妈不住地往老师们碗里夹菜,不停絮叨着,不标准的普通话里偶尔还夹杂几句彝语,车轱辘话来来回回都是在说山里没什么好东西,叫客人见笑了,让给他们多吃些。
李燕爸爸从里屋抬出一个白色塑料大桶,旋开桶口的盖子,一股浓烈的酒气霎时充溢整个屋子。
李燕妈妈把几个印着彩色广告字的玻璃杯用布斤擦了又擦,也擦不净油腻的污渍,满上一杯白酒,递到陈云旗面前。
如果是以往在外就餐,这样不干净的玻璃杯陈云旗是碰都不想用指尖碰的,这会儿他丝毫不在意,端起酒杯跟李燕爸爸碰了碰,李燕爸爸大喇喇地嚼着r_ou_说:“感情深,一口闷!我们干咯陈老师!”说罢一仰头把大半杯酒灌下,龇着牙砸吧着嘴,又赶紧夹一筷子萝卜送进嘴里去压辛辣的酒味。
唐俞韬和李辉也干了。陈云旗不怎么会喝白酒,喝得慢,才喝下小半杯,劣质的勾兑酒j-i,ng辣得他喉咙连着胃都瞬间燃烧起来。他觉得自己喝不下去,但余光瞧见旁边几人正齐齐用热切的目光盯着自己,顿了顿,心里一横脖子一仰,喉结上下滑动着,硬是把剩下半杯也灌下肚。
一杯下去脸就红了,那叫一个白里透红,胸腔灼热地他吸气都困难,泛红的眼角像是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李燕爸爸和李辉毫不留情地笑话起陈云旗来,陈云旗也不恼,揉揉眼睛只是低头跟着微笑,唐俞韬敲敲桌子训斥两人:“笑什么笑,以为个个都跟你们一样糙啊。”说完又体贴地给陈云旗夹菜,让他先多吃点饭菜再喝酒,免得肚里空空喝多伤胃。
推杯换盏间,大家聊起各自的家庭,李燕爸爸和李燕妈妈应该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没怎么出过远门,也没有出去打过工,他们兴趣盎然地问了很多陈云旗家里的事,例如陈云旗家养不养猪,靠什么生活,父母是做什么的。
听闻陈云旗妈妈从单位内退后自己做生意,虽然他们不明白内退是什么,下海创业又是如何的艰难困苦,但他们坚定地认为,做生意就一定很有钱。
“陈老师怕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哦,能来我们这地方吃苦不容易啊。”李燕妈妈瞪着铜铃般的大眼表情夸张地说。
“你懂个几把。”李燕爸爸粗俗地打断老婆,被老婆用一根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脑壳。他揉揉被打的地方继续说:“现在城里人生活安逸,就是要到我们这些地方来体验体验穷日子,流行,懂不懂!”说罢两口子都仿佛求证似的望着陈云旗。
陈云旗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只好笑笑说:“我父母离婚了,我妈妈一个人赚钱养我,很辛苦,女人做生意并不那么容易,要比男人拼命很多才行。”
陈云旗话音一落,一桌人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山里人对离婚没什么概念,在他们这,多的是打光棍的和丧偶的,离婚很少见,他们结婚本就是搭伙过日子,邻里搭线或是父母做媒成的家占大多数,没有太多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的爱情故事,再者山高皇帝远,很多山里夫妻甚至连合法结婚证都没有,就更别说离婚了。夫妻不和睦在这里解决的方式非常单一——两口子打一架,或者女人单方面包容隐忍。
唐俞韬首先打破了这几秒的沉默,安慰似的说:“我父母也离婚了,我妈又重新结婚了,还给我生了个妹妹,话说我跟我妹感情还不错呢。”
李辉也马上非常配合地说:“我父母没离婚,但是天天打架啊,还不如离婚了呢。”
话说到这儿,连李燕的爸妈也仿佛会意了一般,赶紧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起来,试图转移话题,如数家珍地讲起村里谁家两口子打架打的最凶,感情最不好,说得好像要不是离婚麻烦,大家不知道该去哪儿办手续的话,这村里可能就没有完整的家庭了。
说着说着两人又互相数落起对方的不是,眼瞅就嚷嚷着干脆也去离婚好了,李辉赶紧端起酒杯打住,瞅了一眼坐在火塘边的两个似懂非懂听大家讲话的小姑娘,埋怨说:“好了好了喝酒喝酒,胡说什么呢,孩子还在旁边呢。”
陈云旗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有些好笑,心里明白大家是在照顾他的感受,他也端起酒杯跟大家碰了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敬大家一杯吧,谢谢你们的照顾。”说完他犹豫了几秒,难得地吐露起心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接着说:“能来这里认识大家我很开心。”
干下一杯酒,几个人都龇牙咧嘴,一脸不知道到底是爽还是不爽的表情,李燕爸爸还朝自己老婆挤眉弄眼了一番,仿佛是说,我说的没错吧,城里人来我们这体验生活,就是开心!
陈云旗今晚的酒量出奇地好,心情也出奇地好,连他自己都有些讶异,想是心情好酒量也会跟着好起来的缘故,他居然一杯一杯地坐着喝到了最后。
李辉不知是什么时候醉倒在了火塘边的草席上,眼镜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