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水晶镜面上映出贴着金翠色花钿的一张脸,珠冠还没戴,身上的戏服却已经穿了。两鬓长垂,颊边点着胭脂,眼角勾出一抹绯红,当真是粉面含春宜喜宜嗔。
一举手,一投足,能将人的魂魄都勾走。
“不想喝。”
声音也清甜,如同黄莺出谷。
“苏老板,您这两天身子不舒服,喝点水润润喉吧?怕到时候,倒了嗓子就不好了。”
“你就这么见不着我好?”
素白的手往妆台上一拍。苏十三赫然站起,柳眉倒竖,转向说话那人。
那人立刻怂了,瞪眼张唇,却一个字都不敢吱声。
“班主,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的!我在你家唱戏,也就搭这一年的伙,你须管不着我吃什么喝什么!”
“是!苏老板说的是!您消消气,怪我这嘴不会说话!”
班主点头哈腰,抬起左手,啪!甩了自个儿一个耳光。
苏十三冷眼觑着,唇角微勾。也不知是笑,还是讽刺。
“苏老板,洪少来了!”
看门的阿水打开帘子兴冲冲地进来,嚷了声,打破了一室尴尬。
苏十三噌地自妆台前站起身,一拍桌,怒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放他进来!”
“又怎么了?蝶衣,是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话没说完,深蓝色棉布帘子已经叫人掀开。洪金明穿着笔挺的细条纹三件套西装,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笑的见牙不见眼,正站在门口望他。
苏十三冷笑一声,没好气道:“呵!真是甩不掉的牛皮糖!”
洪金明与苏十三两人视线相逢,叮地一下,四下里火花四ji-an。不过,洪金明眼神充满痴迷,苏十三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里却满是恨意。
“蝶衣!”
洪金明痴痴地笑。像是一眼见到了妆台前的那人,连路都走不动了。再看不见其他人。
只会捧着花呵呵傻笑。
班主忙陪着笑迎上去。”洪少,坐!请坐!”
“勿啦,”洪金明眼角一夹,捧着花走到苏十三面前,轻声轻气地道:“蝶衣,今儿个是你第一次在冀城登台。我来给你捧场子,你欢不欢喜?”
苏十三懒洋洋地乜了他一眼,砰的一下,将他递过来的玫瑰打落在地。“谁稀罕你来捧场!”
“好好好,你不稀罕!”
洪金明浑不在意,六七块大洋买的一束玫瑰,足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花费,叫苏十三打落后,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只觍着脸,从后头一把搂住苏十三,又轻唤了声:“蝶衣!”
班主觑得洪金明神色,忙悄无声息地招招手,后台一众正在化妆换衣服的全都拎着裙子袍角出去了。
棉布帘子掀开又落下,风声寂寂。
苏十三背对着门,站在妆台前淡淡地道:“把爪子拿开!”
“嘿嘿,不就是当年咱们打过一架吗?”洪金明下巴搁在苏十三肩头,嬉皮笑脸地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门牙都叫你们揍掉三颗,你看,”他说着龇牙一笑,露出镶的三颗金牙。“我不也从不说什么?可怎地我回回来见你,你都不给我好脸色。真小气!”
“小爷我就这么小气!”
苏十三身子绷的硬梆梆的,话语也僵硬的很。
洪金明不以为意,只手下微微用力,将苏十三转过来,逼他仰脸对上自己。
苏十三比洪金明略矮半个头,四目相对,得略微扬起脸。这一抬头,就恰好对上三颗金牙。
嘭!
苏十三一把推开洪金明,因为气愤,手下力道便没收,噔噔噔将洪金明推出五六步远。
“我就小气!怎么啦?不高兴,你可以不来。”
洪金明叫他推出老远,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苏十三。半晌,笑容渐渐收起,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
“蝶衣,你到底要怎么样?这两年我跟在你后头,无论你到哪儿开场,我都第一个来。我在倭国商行那边做事,也是为了你……”
“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
苏十三冷哼一声,随后漫不经心地重新坐到妆台前补妆,只从水晶玻璃镜中看着洪金明的侧影,淡淡地道,“还是那句话!你不高兴,可以不来。小爷我不稀罕!”
“可是我稀罕!我稀罕你,稀罕的快疯了!”洪金明手捂住胸口,痛苦地道:“蝶衣,这两年我对你如何,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抱歉!小爷我不想与汉.j,i,an.走狗纠缠不清!”
苏十三冷笑,放下抿唇的胭脂纸,站起身。“还有十来分钟,我就要登台了。”
洪金明欲言又止,最后颓然地叹了口气,爬起身,不声不响地坐在椅子内。笔挺西装揉皱了,玫瑰滚了一地,瞧着莫名有几分可怜。
苏十三径直路过他,作势就要掀开帘子走出去,冷不丁背后传来洪金明的声音。
“你是不是还在惦着那个人?”
“哪个人?”
苏十三停下脚步,没回头,声音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