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姑娘却十分大胆,一把抓住苏十三的手,拿手指比着他直接道,“当时你呀,这手指头一点温度都没有,都在海水泡的发白!整个人惨白惨白的,我还以为捞上来一头死尸呢!”
怎么就成了一头……这姑娘原本想说的怕不是“一头死猪”,苏十三无语凝噎。
苏十三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将委屈写的明明白白,那姑娘忍不住歪着身子坐在床边,几乎是脸对脸的凑到苏十三跟前,认真地歪着脑袋道,“所以你到底是哪里人?姓什么,世上还有没有亲人,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苏十三说完又有些犹豫。“世上倒是没什么亲人了。”
那姑娘瞬间露出露出要落泪的神态,杏子眼内雾蒙蒙的。
苏十三扭头咳嗽两声,忙打断道,“但是我还有一些同乡朋友。”
“那你要去投奔他们吗?哎呀,真可惜!”那姑娘说着脸上露出真切的惋惜神色了。“咱们这村子好容易来个男人。”
“啊!”苏十三震惊地抬起头。这姑娘语气不太对啊!她要对他做啥?
“这不打仗吗,”姑娘毫不害臊地道,“男人们都去当兵啦!跟我一同长大的隔壁阿翠刚刚成婚,孩子还没来得及怀上,男人就被叫走了。”
苏十三不知道这话茬怎么接,只得又“哦”了一声。
“原本阿娘说,捡到你是件好事!咱们村子有个古老习俗,所有从海里上来的男人,只要不死,那都是海神送回来的新郎。”
“新、新什么?”
苏十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新郎啊,”姑娘大大方方地看着他,露齿一笑,脸颊露出两个小酒窝,声音甜的像是浸了糯米酒。“所以那天我捡你回来了,阿娘可高兴呢!说是若你身子好了,又肯留下来,这个月就替咱们办酒,来年就赶得上抱个大胖小子!”
苏十三眼前一黑,好险没当场晕过去。
“已经三天过去了,你们拖到现在才来报我?!”
青柳大郎脸上难得染了些尘灰,正在焦躁地骂人。“让你们看着人,你们怎么看的?!”
“白爷,咱们这不都赶着往崖关吗?战事吃紧,就……就没敢报。”
“放你娘的狗屁!”
青柳大郎手中刀花转了一下,指向说话那个小兵。“让你们替爷看个人!爷让你们上场了吗?啊?主次都分不清!人都不会做!”
他骂的颠三倒四,那些小兵也不知听懂没,只拼命低头缩成鹌鹑状。最后见青柳大郎骂的终于歇下来要喘口气,忙屁颠颠地送上水囊,小心翼翼地问道,“白爷,那咱眼下怎么办?”
“怎么办?给我回头去找!”
“这,这好容易把崖关彻底打下来了,再进一步,可就是京城啊!爷,等去了京城,白爷您可就……”
“去他娘的京城!”青柳大郎愤怒道,“爷爷我就这么一个心头好!结果,结果你们给弄丢了!老子要那些劳什子富贵给谁显摆!”
他说着大口喘气,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双瞳仁内山崩海啸。
所有汹涌情感,一时间全部冲上来,震的他眼前一阵阵冒着金星,鼻端发酸,像是喉口吞了一口烈酒,又像是含了一口老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最后只得哐啷一声扔下刀,又开始在这空旷的荒地上转圈圈。
宝贝儿为什么要走?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他一定是哪里做错了!
青柳大郎双手一击掌,电光火石间终于想起来,在最后一次见到苏十三时,宝贝儿曾经与他吵了一架。
……为什么吵了一架来着?
青柳大郎皱眉沉思,但是脑袋里空空的,像是下了一场橙黄色的迷雾。所有有关于苏十三的一切,都隐藏在迷雾的深处,影影绰绰的,瞧不分明。
“你们可有惹他生气?”
“没、没有!”
“到底有还是没有?”
青柳大郎掉过头,目光锐利地投向分派给苏十三的两个亲兵。“当天夜里是谁值的班?”
“……是,是我。”当天夜里抱着枪靠在树根底下坐着打盹的小兵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可我真的就只盹着了一会儿。”
“其他人呢?你们一个个都是死的吗?那么大一个活人从你们面前走过去,就没一个发现?!”
“……爷,苏少爷如果真的想跑,咱们也防不住啊!这,这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
“放你娘的狗屁!”
青柳大郎勃然大怒,冲过去一人一脚都踹翻了,穿着军靴的脚踩在人类柔软肚皮上,然后他突然扬起脸,诧异地看向西南方向。
“这几日,起了台风?”
“啊,啊?”
众人都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顺着青柳大郎视线望过去,只见黄昏的天空中突然间布满了赤色云彩。云彩遮天蔽日,隐隐的像是从云层里头滴下血来。
一滴。
两滴。
淅淅沥沥的,分明没有血雨下垂,众人却无端觉得遍体生寒。
“爷,这天气?”
青柳大郎沉默地凝视现出异象的天空,耳边骤然响起苏十三愤怒的咆哮声——大郎,这只是一个小世界而已!你是不是演戏演的太认真了?!
……演戏嘛?
青柳大郎皱眉,苏十三的声音言犹在耳,可是苏十三的面目却像是笼罩了一层穿不透的迷雾。他看不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