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秋才抬头,顺着他的话看了看空荡荡的房子,笑了笑。
“是时候了,把这些东西整理完了才能放心地走。”
他把手中的书放进纸箱里,撑着地站起来,转身进了厨房,出来的时候端着杯咖啡递给师兄,随手往地面指了指。
“随意坐。”
师兄:“……”
师兄从善如流,坐在一旁看他师弟整理旧书,一时无言。
沉默许久,陈荣秋不怕他师兄觉得无聊,但正事总是要讲。他抬眼看看他师兄,主动说:“没有什么想问的?”
难得他摊开了想说,师兄掀了掀眼皮,下巴一点,牛头不对马嘴地说:“这种时候按理说该有旧照片从书里掉出来才对。”
陈荣秋倾身去够远处的书,顺势点了点头:“我们有理由期待这样的惊喜。”
“但我看你其实心不在焉。”师兄语气不重,意思却是不认同,“我以为你已经考虑清楚了,斩断前尘的姿态很决绝,现在在犹豫什么?”
“嗯?”陈荣秋反应过来,见他师兄神情隐有担忧,笑容扬起只有无奈,“我没有在犹豫什么,只是偶尔放空一会,权当休息。”
师兄不置可否,见他不想说,也不再追问。
陈荣秋叹气,补充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我确实会偶尔设想明天的场景,也仅止于此了。”
第二天就是晏西槐的婚礼,陈荣秋没有邀请函,他会随王衢一同入场,对此,陈荣秋难得紧张,他很难确切地分辨自己的心情,正如他因为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晏西槐对另一个人宣誓终生,而数日间心不在焉。
师兄到底是看穿了这样的情绪。
唯一能够确定,与陈荣秋表现出来的姿态全然不同的是,他根本没有那么容易放下。
但陈荣秋不想说,师兄也不再深入,有些事情总归不需要说得太过直白,因为人的真心并不如想象中埋藏得深,而是扒开表皮就能看见其中的支离破碎和鲜血淋漓。
沉默就是最好的保护。
话题转向,师兄接了下去,简单说起明天的安排,陈荣秋换了一个空的纸箱理书,偶尔应和,他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支撑起他在婚礼现场的从容得体,至少在这个时候,陈荣秋是这样认为的。
但真正来到现场,在王衢身边入座之后,陈荣秋只能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来回应那个有些天真的自己。
他终于见到了晏西槐。
从陈荣秋的角度来看,晏西槐着实变了很多。
他们初次见面时,晏教授刚过而立,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他的五官舒展,还带着些二十岁在他身上留存的朝气,授课风格自成一派得在学生中小有名气,但陈荣秋始终认为晏西槐那张脸大约能在其中占上两分的比重,剩下六分还得归功于他的重量级刊物一作数。
但十年后的今天,陈荣秋时隔近五年再次见到晏西槐,却当先被晏西槐逐渐染上霜色的鬓发刺痛了眼睛。
没有什么能比这个让他更深刻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而他们已经不再年轻。
作为今天的新郎,主人公之一,晏西槐全身上下每一处无一不得体,就连他唇边微微浮现的笑容都显然恰到好处,然而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如今的晏西槐表面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似乎将所有情绪都沉进了眼角唇边隐隐浮现的细纹中,轻易不再示人。
频繁又不着痕迹投递过来的目光到底还是惊动了晏西槐,而此时婚礼进行曲恰好响起,陈荣秋对上晏西槐的视线,又见他平静地转开,不由得笑了笑。
身边王衢略带担忧地看过来,反倒是陈荣秋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说:“别看我,看新娘。”
但等到他自己看过去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愣了一下。
新娘是华人,身着雪白的婚纱,裸露在外的肩颈和手臂苍白细弱,甚至能够勾勒出骨骼的形状。
她坐在轮椅上,被她神情沉肃的父亲缓缓推了进来。
陈荣秋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过去三个月里他曾经无数次设想晏西槐未婚妻的模样,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甚至在某一瞬间,陈荣秋对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女士生出怜惜,从心底里怜惜她r_ou_眼可见的虚弱和憔悴。
他在此之前除非必要,潜意识里几乎拒绝接收所有关于这场婚礼的信息,包括另一个主人公的消息,但此时,陈荣秋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是靳小姐,靳飞羽,对吗?”他的目光落在新娘紧紧握住的轮椅扶手上,几乎无声地询问身旁的师弟。
王衢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又略带迟疑地补充了一句:“听说是青梅竹马……”
陈荣秋无声地笑了笑。
晏西槐每个月的第二个周二都不会c-h-a入任何安排,这是多年以来的习惯,陈荣秋刚刚同晏西槐在一起的时候对此感到好奇,晏西槐就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说他有一位从小一同长大的朋友,身体不太好,姓靳名飞羽,每个月的那一天,他是去医院看她。
这件事并没有使陈荣秋投入太多的关注,但事到如今,他注视着轮椅在晏西槐身边停下,免不了产生“原来如此”,甚至于尘埃落定的感觉。
晏西槐在轮椅旁从容地单膝蹲下,从新娘父亲的手中接过了笼着白色手套的五指,平静地说完誓言,静静地注视着新娘,听她对自己说出誓言,而后为新娘戴上戒指。
再也没有比这更残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