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封烨就是痴人说梦,并且最后一定会失败,闹不好还要把他们这些无心造反的人牵扯进去。
是的,吴毅从来都不想造反,因为他坚定的认为西羌人不可战胜,他只想讨好西羌人,让自己在活下去的同时,过的好一点。
只是当时情势所迫,所有人都与封烨击掌了,他不击掌,害怕被其余人排挤,他便只能与封烨立了誓。
他被绑上了贼船,却并不怎么希望这条贼船能赢。
虽然赢的几率约等于没有,但要是万一呢?万一封烨真的赢了,并且带领着其余人冲出了西羌皇城,那他这位向来唯唯诺诺的发小,就成了人上之人。
封烨一定会受到众人的拥簇,保不齐还被封成什么将军大王。这一切,吴毅并不想看到。
他并不是讨厌封烨,他跟封烨也并没有什么仇怨,甚至封烨还救过他几次。他只是接受不了这种落差,封烨以前是什么样?他可一点没忘,每次跟封烨叙述一遍往事,他便又将过去的封烨翻出来复习一遍。
越是复习,落差感越大。
吴毅其实有些话没有跟封烨讲,比如他口中的自己跟封烨的友情,仅仅是单方面的,封烨单方面的。
封烨性格不讨喜,长相更不讨喜,吴毅为什么跟他一起玩?因为只有在封烨面前能找到点存在感,但这并不是友情,他也并没有把封烨当成朋友,只是当做一个解闷用的,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跟屁虫。
硬要说是友情,也是不平等的,带着点施舍性质的友情。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摇身一变成了将军般厉害的人,心胸宽阔的人或许不会在意,但吴毅并不是。
他并不乐于见到一个曾经不如自己的人,变得比自己强大。
但这点不乐意和内心那点y-in晦的想法,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就像之前一样讲着幼时的事,他讲着讲着有点走神。
封烨并没有注意,因为他也在走神。
夜幕将近,光线消失于天际,视野正一步步被剥夺。在眼前彻底变成黑暗前,有一抹影子闯进了封烨眼中。
那是一只翩翩飞舞的...蛾子。
飞蛾跟蝴蝶都是昆虫,但相貌却天差地别,一般人遇到蝴蝶,多少会起怜爱之心,蝴蝶若是能驻足停在手指上,更是诗画般的美景。
蛾子的待遇就全然不同了,不要说停在手指上,就是靠近,寻常人都会嫌恶的将其挥开。
这只灰扑扑的飞蛾并没有变异,相貌还是如其他同族一般的丑陋。但封烨看着这只正从眼前飞过的飞蛾,鬼使神差的,他伸了下手。
他的手指停在飞蛾经过的路线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就是冥冥中有种感应,让他伸出了手。
神奇的是,这只飞蛾竟然还真的暂停了行进,停在了他的手指上。
封烨从草地上坐了起来,他有些惊奇的将指尖的飞蛾放到眼前,细细打量。
吴毅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便停下了叙述,他奇怪道:“你盯着只蛾子看什么?丑死了。”
封烨并不转移视线,他的目光仍然集中在指尖的飞蛾上,他突然道:“我想到了一个故事。”
“什么?”吴毅问道。
“周公梦蝶。”
“周公梦蝶?”吴毅重复了一遍,虽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这个故事他却也听过:“人家梦的是蝴蝶,你看到的却是蛾子,你也真能联想。”
飞蛾的翅膀在指尖颤动,封烨目不转睛的盯着。
“蝴蝶也好,飞蛾也好,到底谁才是梦中人?”他喃喃道。
他像是在对吴毅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语气充斥着迷惑,像是在认真思考着这个荒诞的问题。
说完了,他还轻轻笑了下,开玩笑似得:“也许这一切的一切,什么西羌皇城,什么极恶之鬼,都只是一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梦呢?”
吴毅则觉得失忆的封烨脑子果然不大正常,正常人谁会怀疑自己身处梦中?
他给了个回答:“梦里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你又不是没被西羌人打过,难道不疼吗?”
当然是疼的。吴毅的一盆冷水很奏效,封烨从那股异想天开的状态中清醒了些许。
吴毅说完后站起了身,他觉得封烨已经疯了,而这个疯子还打算带领着其余人造反,他真是越想越愁。
他跟封烨支会了一身,便一个人离开了,准备去别的地方散散心。
而封烨,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他的目光至始至终就没从飞蛾上移开过。
即便吴毅的冷水泼醒了他,他却也还是有所怀疑。
梦中或许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但这个世界却也不太对劲儿。
有很多反常之处,而这些反常之处,似乎都出在他身上。无论吴毅说了多少次,封烨都对那些过去毫无印象,也生不出半点熟悉的感觉,他像是被强塞进了吴毅的故事里,故事里的人是他,又不是他。
无论是性格还是一些其他的东西,他都跟吴毅口中的那个发小不太相像。不光如此,他跟这整个世界,都透着股格格不入的怪异感。
有时候,他会有种错觉,觉得这个世界是假的。这种错觉并未随着在这里待的时间增加而减少,反而愈加强烈。
但偏偏,他遇到的人,或是受到的伤,每一个都这样逼真,逼真到让他将那种虚假感只能归类为错觉。
或许自己真的疯了。封烨心想。
或许世界从没有什么不对,不对的至始至终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