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严的佛刹古寺中,慧渡方丈扶起他,摸着他的头,道:“长得像你父亲啊……”
道尘:“师父,师弟……埋到哪里去?”
“寺中的弟子该埋到哪里,就在哪里,”慧渡深深看着“曾经”的弟子,“阿弥陀佛……身死缘消,尸骨是没有对错的。”
身为修禅寺的方丈,天下苍生的表率,慧渡不能也不会护着血衣僧,然而生死两隔后,许世安还是他最喜爱的弟子。
许宁跪倒在地,哭着问道:“方丈,人生为什么那么苦啊?”
慧渡道:“傻孩子,这种问题的答案,天下没有一个人能待另一人答出来,有的人想明白需要一瞬间,还有的人,是要一辈子的……”
许宁似乎是明白了,却又没明白。
从此世间没了许宁,多了去尘。
“事关恩师,我不应多言,但我知道的事,恩师之所以百年不出修禅寺一步,皆因年少一句故人诺言……”去尘轻声道,“老头儿我现在也不知道,可离红尘三千,为何人却不能断红尘三千。”
或许只因皆在三千红尘,僧人也有心。
然而天大地大,容不下一颗沾了红尘的佛心。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年少轻狂曾经希望生死相随,言笑晏晏,现在用尽毕生,只望她无拘无束,得一圆满。”去尘手一抬,麻雀重新飞上天际,“哪怕空渡七十年,可还好我找到了让她圆满的方法。”
云青月:“老头儿……”
“我记得你诸多乐器中,最擅长的就是埙,”去尘问道,“《西厢记》的曲调会吹吗?”
云青月:“……不带这么难为人的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去尘突然咳嗽起来。
“老头?”
去尘摆摆手,道:“臭小子,我可能没办法跟你去见她了,你过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云青月站着不动。
“和我拗什么劲?过来!”
云青月叹口气,半蹲到去尘身侧,然而听着听着,他脸色变了:“你要我这么和她说?!”
去尘道:“对,别说你做不到,拒绝一个九十多岁的将死老僧,你不怕糟报应吗?”
“……”
去尘又咳了两声,手颤抖着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串古旧的佛手串,手串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每一颗的年岁都不一样,每隔几年一颗佛珠,一直到现在,去尘看了看,手串上的空隙还差些,对云青月道:“你和我说从她那里拿来了一颗佛珠?”
云青月把自己从紫华轩中带出的那颗佛珠交给去尘,去尘捻着佛珠,看到了那行小字,他笑了笑,把
手串线的结解开,串上那颗佛珠,边对着云青月道:“我记得这颗,是当年我和她见了最后一面时,打斗中散落到地上的,她果然又回了那里。”
此时的去尘眉眼温柔,连动作都是极轻的,可毕竟老了,手不再稳,眼也看不那么清了,许久才把佛珠串上,云青月却在千帆过后的去尘眼中,看到了当年的许宁。
许宁脾气不好,却是个只愿意为了清颜,敛去眉峰所有锐气傲骨,一点点教她写字画画的少年。
去尘略显吃力地串好佛珠,把它交给云青月:“别忘了。”
云青月心情复杂道:“……嗯。”
去尘看着佛珠,良久,笑了笑转开目光:“我此生也算是罪大恶极了。”
“……罪在何处?”
“生为恶人子,却无恶人心。”去尘指着天际对云青月道,“青月,你看到那里都有些什么?”
云青月愣了愣,还是起身望向去尘指的方向:“天际流云,万里河山。”
背后的声音轻声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啊……还看到什么了吗?”
云青月没明白去尘的意思,道:“山河壮阔,若是叶崚来可能会有更多感想,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是帝王吧……”
背后的呼吸声突然消失了。
“老头?!”
云青月转身扑向去尘,一把抓住了他的脉门,平静如死水。
原来去尘一直轻声说话,是因为他真的累了。
云青月张张口,感觉喉咙被堵住了,他跪倒在地,一拳砸向地面,砂石磨破了手背,他低下头,良久,声音沙哑的唤了一声:“爷爷……”
太封二十四年六月末,修禅寺去尘大师圆寂,享年九十六岁。
他自言此生无半点功绩,却有无数人连夜赶到修禅寺,次日大雨滂沱,送葬者不计其数。
……
“‘身无咒蛊,心去枷锁,塞北三千里,江南十六州,从今往后,尽去得矣’。”云青月红着眼眶,把手串放到清颜手中,“这是他的原话,手串的每一个佛珠打开,里面的东西合起来,就是可以拔除您身上长生蛊的药,他还让我和您说……”
“往后,没有岳麓初雪了是吗?”清颜看着佛珠,忽然道。
云青月叹息一声,不敢再看清颜。
予霖拉过云青月的手:“怎么受伤了?”
云青月摇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予霖拿出手帕来,把云青月的手裹好:“先这样,回去我再给你弄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