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文是他亲笔提的,工匠按照他的字凿刻了寒千岭的墓碑,又是洛九江一笔一划地为碑上描摹了金漆。

寒千岭的葬礼办得很浩大,前来参加的人里有社会名流,有异国贵族,有他夕日的同学朋友,有明星也有媒体。

他们都穿着暗色的衣服,如同乌鸦一样来了又去,仿佛一片晦暗的阴云。

洛九江一直静静等到人都走光。

直到人群慢慢散去,留在墓园里的宾客已经非常稀落,洛九江才从自己的西装内侧抽出了一根笛子。

垂下眼看了那块汉白玉的墓碑一眼,洛九江轻声地,不奢求回答地问道:“寒老师是不是累了,我吹笛子给老师听?”

长风吹动墓园里栽下的松林,遥遥寄来一阵如雨的松涛。

洛九江便自嘲地茫茫一笑。

他拿出的笛子和当初直播时是同一只。在笛子打了装饰孔的那个小洞里,至今还穿着寒千岭从颈间解下的那尊观音。

观音只有小指肚大小,唇角含笑,正慈悲而无声地观看着人间的离合悲欢。

水头十足的帝王绿上,仿佛还寄着一抹那人颈窝处的温度。

洛九江闭上眼睛,将笛子凑近自己的唇畔,然后悠悠一吹——

原本都已经走到墓园门口的宾客,突然下意识地回了头。

他们听到幽咽的笛声断续响起,虽然只是短短地几个音调,可竟无端地勾人心魄。

仿佛杜鹃泣血,似若白猿长啼,是割舍不下的思念,与缓缓倾泻而出,久久地萦绕在心头的哀伤。

宾客中突然有人惊叫出声。

朝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众人纷纷抬起头来。接二连三的惊呼声在人群中蔓延传递。几乎同时,人们转过身去,重新面对刚刚参加过葬礼的方向。

他们看到,在天空之中,成千上百的鸟儿从四面八方向此处汇集,向笛声的最中央汇集。每一只鸟儿都含着一声凄厉的哀啼。

无论是大雁抑或夜莺,乌鸫还是白鹭,在笛音的号召下,它们全都整齐地绕着寒千岭的墓碑,以及碑前一身漆黑的男人久久地盘旋。

百鸟们仍在赶来,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从水泊,从湿地,从湖边……

成千上万的鸟儿都受那哀泣笛声的牵引,它们将洛九江和那块汉白玉的碑包在中央,密密麻麻的鸟儿飞得井然有序。

它们拼凑而成的形状像是有形的龙卷旋风,像是遮天蔽日的一块黑纱,中途甚至共同组成过一只振翅的飞鸟。

许多当天在场的人,在事后回忆起此事时,全都振振有词地发誓,他们亲眼看到鸟群组成的图腾形状,就犹如一只涅槃的凤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据说当年秦国的公主能用箫声引来凤凰。假如世上当真有这种传说中的神兽,想必也会为此刻洛九江的笛音而动容吧。

有许多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墓园的客人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他们一个个眼圈泛红,鼻音浓重,毫不犹豫地重新转回了刚刚站着的地方。

在百鸟簇拥之间,洛九江仍闭着眼睛,不看,不听,不想,只专注地吹奏着他的笛子——呜呼矣,离人当归。君胡不归,胡不归?

系统的电子音已经崩溃出了一种心惊胆战的声响:[宿主请注意,您当众如此大规模的使用灵气,会引来此方世界注意的!]

然后,如同系统最坏预料中的那样,它的宿主缥缈地回答道:[那就由他去。]

系统:[……]

完了完了,虽然之前宿主嘴上说得挺好,然而还是不声不响地疯了!

洛九江没有管系统的心理活动,他专心致志地吹着笛子。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他的音杀之力第一次不加掩饰地流泻而出。

笛声如泣如诉,缠绵而凄清,其中意蕴百转千回。

那是即将西下的夕阳,是苍凉无声的古城,是哀默的深渊,是竹林开花后的余响……

是思念和爱,在死亡的废墟里悄悄开出的一朵小花。

不知何时,如火的骄阳已经悄然被阴云遮蔽,洛九江的头顶缓缓地聚集起了一大片如墨泼般的乌云。

系统几乎是在尖叫了:[警报,警报,宿主已经引来此方世界的注意!]

洛九江只将其视作耳畔的一转清风。

在他的头顶,那厚重的阴云之间,已经有细小的电弧在缓缓聚集。系统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宿主再搞这么大的动静,此方天道真的会当头一道大雷劈下来!

系统绝望地发出最后的警告:[宿主请小心,雷劈预备——]

[好了,安静一会儿。]洛九江淡淡地说,[天雷能察觉到同类折戟的痕迹,它不敢劈。]

洛九江曾在十八岁那年,追着九道从天而降的银色玄雷,生生从地上把降下的天雷给追砍回云层里。

修真世界的天道,修真世界的天雷,一样样拿出来,哪个不是强了此方世界百倍?

这个世界不敢劈洛九江。

它让乌云在洛九江头上汇集,故意使得雷电的银弧若隐若现,是在和他对峙另一件事。

洛九江的笛声依旧悠长而凄清,他久久地站定在原处,仿佛永远也不知疲惫。

终于,世界的意志退让了。

它们松开了笼罩在寒千岭墓碑上的辖制。随着天道的气息一松,一道银色的流光也自厚土里升起。

寒千岭的魂魄碎片摇摇晃晃地飘出躯体,在他曾向洛九江立下的誓约见证下,义无反顾地扎进了洛九江的胸口。

那片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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