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就生生将日头等到了天际的西边。从林间刮来的风逐渐变得寒凉,胭脂红色的火烧云爬满了半边青空,像是被火焰灼烧过后的深浅血痕。
沈惊鹤的面庞已被风吹得有些麻木,然而他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营帐。他根本不敢试图挑战自己的自制力,连一个转身的动作也无法做出——他只怕一旦自己转回了身,看到了隔着薄薄一层营帐之内躺着的人,他就会忍不住挥开一切挡在面前的人飞奔进去,一直到他身边,将他的手再一次紧紧握在掌心中。
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手掌内,借由若隐若现传来的刺痛感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冷静。牙齿无意识地咬着下唇摩挲,几乎将那片快没有血色的薄唇刻出浅浅伤印。
身后忽然传来掀开帘子的声音,不响,却清晰无比。
“六殿下。”
是萧宁的声色,带着全神贯注医治良久后的些微疲惫。
下一秒,沈惊鹤已是骤然旋身,往前猛地踏了两步,微微发红的眼角被死死瞪大。
“他……他怎么样了?”
沈惊鹤一瞬不瞬地盯着萧宁的嘴唇,要在他将每一个字吐出的那最初一秒就将其收入耳中。他的脑袋因为站立良久后突然的行动而有些眩晕,如鼓的心跳声一下下响彻在耳畔与胸膛,像是一柄柄小锤重重敲击着整副心魂。
萧宁看到他溢于言表的惶然与希冀,眼底刹那间划过的除了一丝了然,似乎还有什么别的更深更复杂的情绪。
他呼出一口气,看向沈惊鹤,别了别头。
“我把他还给你了。”
沈惊鹤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周身的所有力气,强自坚持了许久,直到这一刻亲耳听到梁延终于平安的消息,那些无数个昼夜曾被他深深压抑藏入心底的绝望与崩溃,才终于能毫无顾忌地发泄出。
他长长喟叹了一声,有释然,有激动,更多的却是让自己语无伦次几乎想要落泪的感恩。紧紧掩住面容的双手有些发颤,一如他颤动不已的心弦。
他的梁延回来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刚被送回来时,情况看上去可不太好,若换作旁人,只怕早就已经死了百八回了。连我都很惊讶,就算是这样了他竟然还能强撑住这一口气。”萧宁站在原地,淡淡开口,“不过也得亏他撑住了,不然纵使我再怎么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也不可能将他救回来了。”
“谢谢你。”
深深看了萧宁一眼,沈惊鹤转过身来,头也不回地往营帐的方向踏去,宛如一只高飞的倦鸟终于可宿归巢,投到了自己最为熟悉的那片温柔深林之间。
与他擦肩而过之时,萧宁动了动指尖,似乎想要触碰些什么。但到底,他也只是低首看着从指缝之间翛然掠过的那一束风,勾起唇角,自嘲地淡笑了笑。
营帐之内的光线比外头稍微黯淡了些许,沈惊鹤屏住呼吸,目光在两旁闭目躺着的人群间一一细致扫过去,却始终没有看到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容。
一直到走到营帐尽头,等到不安与恐慌再一次叫嚣着要将他整个人吞没之时,沈惊鹤才在一抬眼后,发现营帐深处竟然还有一处被帘子隔开的小房间,里头似乎独自平躺着一个身影。
他的鼻头一下有些酸。
那个身影实在太为熟悉了……纵然只在光线中被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剪影,然而他又如何能认不得?
像是怕打扰了什么,沈惊鹤将脚步放得更轻,一寸寸踏到帘子旁,轻轻将它掀起。
是梁延。
一个胸膛随着尚有些微弱的呼吸而浅浅起伏、棱角轮廓因为消瘦而更为深刻分明的梁延。
沈惊鹤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又或者说,他根本无心去想。
他所有能做的,也是在下一刻就的确如此作为的,是缓缓走到闭目沉睡的梁延身边,小心翼翼地贴着他坐下,将发颤的掌心贴到他苍白的脸庞上。
真好,真好。
眼前是他,掌心下的是他。一个,活生生的他。
沈惊鹤深深闭上了双眼,如果不是梁延极浅的呼吸不时拂过手侧,他几乎都要怀疑起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美好得不似真实的梦境。等梦醒来了,他仍然一个人被抛在京城,在一片人仰马翻惊声高叫之间,任那捧滚烫的沸茶混着血水在伤痕纵驳的手掌上汹涌流下。
“梁延……”
他呢喃出声,呼唤着早已被深藏到心底的名字,宛若在乞求着期冀多时的救赎与安抚。
他的声音明明比秋日晴空下漂浮着的细羽还要轻,可偏偏掌心下那个深陷入沉睡的人却仿佛听到了这微颤的两个字,眉心带着挣扎之色跳了跳,仿佛在奋力从晕眩的桎梏之中挣脱。
沈惊鹤忽然感到面前有些异动,他睁开了眼睛,恰巧与一双沉黑而深邃的眼眸直直对上。
惊心动魄。
呼吸一窒之前,这是他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四个字。
一只手有些艰难地从被褥之中伸出,缓缓贴到他的手背之上,微凉的手掌却让沈惊鹤浑身上下仿佛都被烈焰灼烧至,一下下更为急促而疯狂跳动起来的心脏将全身血液都点燃至沸腾。
鼓噪的心跳声中,他似乎听到一道沙哑干涩的声音从天边外响起。
“别哭。”
眼前那人说话都有些费力,喘了一口气后,却仍是执着地一眨不眨盯住他的眼睛,唇畔好像极浅地温柔笑了一下。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