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大臣亦皆愣了愣,看到胡人吃瘪神清气爽之余却也疑惑,不是都道新认回宫的六皇子不识规矩孤陋寡闻吗?怎么如今却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个令他们都头疼不已的僵局,竟是由往先一直默默无闻的他给破了?胡人还犹自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席间却已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看来传闻亦不尽然啊。”
“流言本就不可信,没看到六皇子轻轻巧巧一句话,胡使连脸色都变了么?”
“我如今才顾得上看看六皇子的模样,没想到这通身气度竟浑不似民间养出来的,我看啊,比起五皇子也是不遑多让!”
“可不正是……”
低语声传到苏疏勒耳中,他本就不豫的面容更是沉了一分。他眯起眼打量起了这个群臣口中民间养大的六皇子,试图找出一二能讽刺其出身的话挽回颜面。
可纵然再心有不甘,他也不得不干脆地承认,眼前的这个年轻皇子几乎令人挑不出毛病。无论是斯文俊秀的容貌,还是光风霁月的修养,亦或是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显露的贵气,都全然令人心悦诚服,直怀疑起他前十几年成长的地方究竟是不是在民间。
沈惊鹤淡然自若地任他打量,察觉到皇帝投在他身上的赞许目光,他弯了弯腰,神情一派恭谨谦虚。
皇帝见到他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下更是对他喜爱了几分。他微对沈惊鹤点点头,复又看向座下,一国之君的威势尽数倾泻。
“右贤王,朕的六皇子给的答案,你可还满意?”
苏疏勒掩藏好眼中转瞬而逝的y-in冷,大步向六皇子旁若无人地迈去,直到还剩几步之时才堪堪停下。
近距离地靠近他,苏疏勒更加惊诧于眼前人浑身毫不逊于雍国皇帝的气势。他难得有些不安,这是胡人与生俱来的在广袤草原遇见残暴凶兽前才会有的直觉。
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多想,这只不过是一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伙罢了。纵使这个小皇子运气好猜到了胡笳之名,可他难道还会吹奏不成?胡笳本就流传不广,亦只有他们周边几个部落才有乐师能撰曲演奏,他无论如何都不信这个中原的小皇子还有此等能耐!
苏疏勒心念既定,面上带了几分y-in恻恻的笑意,“六皇子不愧阅历丰富,见识过人,当真令人佩服。想必今日我们也有幸听得六皇子吹奏一曲了?我苏疏勒可是做好准备洗耳恭听了,就是不知道六皇子打算给我们吹一曲什么?”
沈惊鹤却是不答他的话,自顾伸手取出胡笳,抚摸着木质管身翻来覆去地看着。良久,才为难地叹口气。
“不是我不愿为右贤王演奏一曲,只是……这实在是……”
苏疏勒看到他犯难的神色,心下更是笃定兴奋。他又挂上了方才的倨傲,语气看似劝慰,却含着令人难以忽视的轻蔑,“六皇子可是不会?这倒也没什么,方才众多乐师朝臣都无一人知晓胡笳之名,你能答出已属难得……”
“了”字还在舌尖上打转儿,乍起的一声圆润深沉的乐音便硬生生阻断了没说出口的话来。苏疏勒僵立在当场,眼睁睁看着沈惊鹤轻松地吹出了五声音阶,音调纯正浑厚,立声孤秀,连一丝偏差也无。如若是放在以前的草原营帐中,他甚至要将这个乐师叫过来好生嘉奖一番。
可偏偏这吹奏之人不是胡地的乐师,也不是帐中的美妾,而是雍国这个正一步步让他沦为笑柄的皇子。
苏疏勒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高傲自负,然而此刻一股难以言状的屈辱却令他只想将几息之前口出妄言的自己狠狠打清醒。
沈惊鹤轻飘飘的眼神瞥到他苍白的面色上,唇边一抹凉笑。
屈辱?别急,更屈辱的还在后面呢。
他将竖置于唇瓣的胡笳略略拿远了些,好像没看到苏疏勒y-in晴不定的神色,“右贤王,我的确不愿拂了您的意停下吹奏,只是我若欲将曲子吹全,只怕还要向陛下告个罪。”
“你……”苏疏勒瞪着一双眼,他已惨败一局,不明白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小皇子究竟还想要干什么。
沈惊鹤同情的目光似是在嘲笑着他的自不量力,“实不相瞒,正如右贤王方才所言,我雍国地大物博,区区一支胡笳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了。但君子以其声不雅,平头百姓也觉着它音域过窄,笳便逐渐成了只有那杂耍乞儿讨赏时才会吹的乐器。方才诸位大人谁人不知其名?只是嫌这玩意儿说出来有碍风雅,这才被我捡了漏,勉强出了回风头。”
“什么?”惊人一语落下,苏疏勒被气得睚眦欲裂,几欲吐血。他头昏脑涨地退了两步,险些没跌倒地上。
“您可小心站好了。”口中虽这样说着,沈惊鹤却丝毫不见上前帮扶的意图,“早先我只听闻有船翁海中待久了晕陆的,没想到原来在马背上待久了,这平地里竟然也难能站稳。无怪乎右贤王早前不肯跪父皇,想来是膝盖在骑马时僵久了,连跪亦觉得困难吧?若是如此,您一早便该说出来,宫内不是没有能工巧匠,手艺虽算不得多好,为您打一座带着木轮的椅子倒还是绰绰有余。”
这一番连珠炮般的话下来,苏疏勒只觉得自己被气得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殿内众臣却是不由得朗笑出声,皇帝的面上也少见地带上了隐隐笑意。索卢放和另几个胡使听得笑声,羞愤欲绝,恶狠狠地看向沈惊鹤,恨不得下一秒就抽刀扑来。
沈惊鹤感到他们身上传来的不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