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鹤闻言脸色一僵,知道这事是不能就这样揭过去了。他有些气急,怎么自己就这么倒霉,风迷了眼还恰巧被人撞了个正着。可是前世惯有的自持克制又让他做不出追在人家后头强行解释自己没哭的事来。
他不免觉得郁闷,偏生又无法对眼前之人生起气来。于公,他是他最为敬重的保家安民的将军。于私,他又替他挡下了右贤王不怀好意的比试。这可真是……
他烦恼地皱着眉,少有这般为难的时刻。
梁延见他神色纠结,生怕自己逗弄太过又惹了这小皇子哭,当下好心地主动揽过话题,“我看那小仆也呆站了半天了,殿下不让他将马车驾到巷尾安置好?”
沈惊鹤这才分过神注意到牵着缰绳傻站在一旁的成墨,他自打见到梁延本人起就一直是一副傻愣愣的梦游样。心中暗骂一声没出息,也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更气恼一些,沈惊鹤连声催促着他将马车驾走。
成墨如梦初醒地将车驾走了,车轱辘碾过青石街道,ji-an起几滴昨夜残留的雨水。木轮与石板相撞的声音沉闷地响彻静寂无人的街道,等到马车远去后,留下的却是一片比方才还要沉寂的静默。
沈惊鹤后知后觉此时偌大的街上只剩下了他和梁延二人,他轻咳一声,觉得这样一直沉默不语似乎有些尴尬。
他抬起头,让态度尽量自然地寒暄道:“现下不过平旦时分,太学却是要等到卯时方开,梁小将军若是过来寻人,只怕来得稍早了些。”
梁延闻言沉默了半晌,面色一下变得有些古怪。他弯了眼,带着几分好笑地问道:“六殿下以为我是来寻人的?”
沈惊鹤一愣,“不是么?”
他一介武将,平白无故一大早跑到太学来,不是为了寻人难道还能是为了……
“我是来读书的。”梁延看着他一脸惊愕,顺嘴补充道,“听闻六殿下也要在此进学,想来日后我们二人便是同窗了。”
沈惊鹤的身子不稳地摇了摇,梁延还以为他是被晨风寒凉吹得受不住,一直站在上风口的身体又向他那边侧了侧。
沈惊鹤强迫自己从有些茫然的状态中清醒,“你……你不是将军么?”
梁延失笑,“将军就不能读书了么?我虽是个粗人,却不能有颗想当儒将的心?”
沈惊鹤连连摆手,尴尬地解释道,“不不,我绝无瞧不起你的意思。我是说……这,你身为将军,难道不是该去领兵么?”
略微收敛了笑容,梁延垂眼看向沈惊鹤,眼中流露一抹自嘲,“若使天下百姓从此不识征战事,我便是不做将军,又岂会不觉欣慰呢?与胡国盟约既定,原先的副将就足以于北境戍边了。”
聪慧如沈惊鹤,又岂能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他不由默然,让远征已久的将军留于京中温书习文,这卸去兵权的方法……倒是别致的很。
他有些想开口安慰一二眼前略有失意的高大青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犹豫起来。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有熟到可以谈论这等事的份上。
“那日在昭年殿中,你为何不取木剑?”沈惊鹤想了想,有些突兀地开口。他观梁延进殿时的动作和最初挑选兵器时的目光,应该是最擅于使剑的,可是为何和胡人的比试时却要用枪呢?
梁延愣了愣,似是没想到这个见了不过两三面的小皇子竟然一眼就能看透自己惯常用的兵器。他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腰间,神色颇有怀念,“我有一柄从小便配在身边的宝剑,名唤湛流。殿下想来未曾见过,当在北境寒冬拂剑横空之时,那真可谓是霜锋雪刃,飞舞满空。”
沈惊鹤虽然很少有机会能见到雪,但依旧能想象剑斩冰霜那般恣肆潇洒的场面,他的双眼有些发亮,“湛流?可是取‘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之意?”
“正是。”梁延欣赏地看着他,方才本就极淡的失落一扫而空。他抬眼望向远处逐渐亮起来的晨光,棱角分明的眉目满蕴英武骄傲的气概,“我既用惯了这般斫金断玉的宝剑,自是不愿将就去使那些一碰便要磕个角的庸物。”
原来纵横沙场的小将军也有这般任性的时候么?沈惊鹤低下头来掩饰未藏好的笑意。
“可惜京中无故不得佩剑上街,我虽与湛流长伴,如今却是不得不将它收于匣中落灰了。”梁延轻叹了口气。
沈惊鹤认真地看向他,目光中是不容错认的笃定,“梁小将军,我向来相信宝剑纵使蒙尘,也终有重见天日凌风破云的那一天。你的剑在京中不得使,定是因为有更宽广的一片天域在等着它。”
梁延细细瞧了他半晌,别过脸轻笑一声,掩住神色一瞬间的动容,“六殿下,你还真是……”
他偏过头,一脸郑重地望进沈惊鹤的眼中,“无论你这话是说来逗我还是安慰我的,我可都是当真了。”
沈惊鹤对上他深邃的眼神,竟莫名觉得有些不自然。他抿抿唇,将视线游移到已渐而出现三三两两人影的街尾,“……这成墨也真是的,安置个车马罢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梁延也抬头望了望天色,“看着是快至卯时了,你那小侍从也差不多要回了。我怕初进太学的第一天就晚到,特意来早了些,谁能想到这府门前竟如此清冷。”
他感慨地摇了摇头,沈惊鹤也是一脸赞同。他怕算错了路程,特意也起早了些,却是y-in差阳错地和梁延在这空不见人的街上相谈甚欢。
成墨提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