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鹤磨着牙恨恨道,“本殿大小也是个皇子,怎么就不见梁小将军对我这么恭敬?”
梁延听得他言不禁朗笑了开来,冷峻的眉眼因为笑意竟莫名显出了些温柔的影子。他伸出一手揽在沈惊鹤肩上,垂下眼深深望进他的眸子里,“六殿下当真想要我这么恭敬?”
沈惊鹤沉默半晌,撇撇嘴一把将他推开,有些气窒,“……算了,你现在这样就挺好。”说着又是一声含糊的咕哝,“便宜你了……”
梁延松开手,看着沈惊鹤匆匆快行两步走在跟前的身影,似是被朝晖微晃了晃眼。那袭轻软的青衫仿佛水溶如湖般溶进了一片修竹青翠中,少年笔挺的背影天生带着一股旁人摹不来的落拓意气,竟似秋日清新的和风翛然无拘。
然而他所踏出的每一步,却都伴随着不怀好意的窥伺和针锋相对的恶意。那些蠢蠢欲动的暗影潜伏在黑暗之中,只等着随时伸出爪牙拉扯着他,吞噬着他,让他堕入无边的重影晦暗。
梁延定定地向他望去,复杂的神情在面容上稍纵即逝。
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他心中轻轻呼唤着,这个少年,原本并不应属于这片浑浊之处。
“你不继续护卫左右了?”沈惊鹤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人并未跟上来,不由止住了脚步纳闷回头,扬起的眉毛隐隐带着些调侃。
梁延看着他被暖阳勾勒出的清隽侧颜,垂眼压下了眸中一瞬间浮现的晦色,轻笑着弯腰深深一礼,“遵命,六殿下。”
此后一路倒也相安无话,绕过一丛暗香浮动的丹桂时,沈惊鹤却蓦然与相对而来的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他猛地刹住脚步,抬头向面前人望去——这一身仔细打理好的官袍,装腔作势的作态,略微有些抽搐的面皮,不是李公甫又是谁?
李公甫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他,乍惊过后,心下不由暗骂一声晦气。上次被这六皇子作诗讽刺过之后,其他本就看不惯自己的学正更总是有意无意地拿看笑话似的眼神看他,臊得他好几天都不敢出自己的书房。今天好不容易避开了旁人想出去,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却迎面碰见了这个瘟神。
“李学正,好久不见。”沈惊鹤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难为六皇子挂念。”李公甫y-in阳怪气地答道,想到前几日的出丑仍有些不甘,眼珠一转,开始盘算起如何找回些面子,“六皇子这是上哪儿去啊?”
“学生正欲前去旁听陈学正对诗之课。”
“是么?陈学正的课自是极好的。”李公甫眯了眯眼,短促一笑,“不过听他的课还需有些基础,六皇子若是不急,不妨先由本官出个对子。你若是能对得上,自可放心前去。不知六皇子意下如何啊?”
梁延闻言一皱眉,刚想开口拒绝,却被沈惊鹤伸手拦下。他收回置于身前的手,笑着看了一眼梁延,转头对着李公甫胸有成竹道:“请。”
李公甫看着他清傲笃定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略定了定神色,他斜着眼出言讽刺道:“二猿断木深山中,问小猴儿也敢对锯?”
以“锯”谐“句”,这是嘲讽他是小猴子呢。沈惊鹤倒也不恼,只是勾了勾唇角迅速回敬:“一马陷足污泥内,看老畜生怎样出蹄!”
梁延没忍住溢出一声闷笑,李公甫僵硬了一瞬,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地变幻着。他哪里听不懂六皇子这是在指着他的鼻子以牙还牙骂他老畜生,可是偏偏这一联又对得严丝合缝,骂得浑若天成,他纵使气得浑身哆嗦,也只能打碎了牙囫囵往肚里吞。
“……六皇子果然高才,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支吾了半晌,李公甫才咬牙切齿地憋出这一句,抖了抖袖子自觉颜面无光地闷头离去。
沈惊鹤含笑目送他低头匆匆快走,还不忘好心提醒一句,“李学正务必看好脚下的路,切莫不小心一脚绊进了泥里!”
李公甫背影顿时一个趔趄,他慌忙把头上歪了的高冠扶正,也不回头,脚步却是逃一样迈得更加飞快。
梁延笑着摇了摇头,看了沈惊鹤半晌,最终只能无奈道:“你啊……”
“叫他下次再不长记性。”沈惊鹤狡黠地眨眨眼,一扯梁延的袖子,“快走吧,被他耽搁了这么半晌,等下又要没有座席了。”
两人这边自是一路说笑,然而与此同时,在太学另一头杂草丛生的荒僻小院内,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正一步步慢慢逼近瑟缩在角落里的瘦小青年。
荒蔓肆意攀爬的墙皮已剥落大半,许缙脸色苍白地发着抖,将伤痕还未褪尽的手脚蜷缩成一团,试图掩藏住面上一闪而逝的慌乱,“别,别打我……我今天的文卷已经交给他们了……”
“我不打你。”那个人负手背着光,神情莫测,斑驳落下的y-in影使人难以看清他的面容,“不仅不打你,我还可以保证,以后在太学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
许缙浑身一怔,呆呆地抬头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希冀与渴望的神采在他茫然的双目中渐渐扩散,像是即将溺水的人忽然见到了不远处一根救命稻草。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那个人微微一笑,悦耳而低沉的声线极富诱惑力。他低下头牢牢盯住面前人,用劝诱的口吻缓缓道来,“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许缙无意识紧攥住地上枯黄的矮草,锋利的草叶将他指腹划出几道浅浅的伤痕。他闭眼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