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他方慢悠悠走上前开口,好似对她的敌意毫无所觉。
“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犹豫半晌,还是斜睨着眼答道:“奴婢唤作春杏。”
“一帘春雨杏花寒,倒是好名字。”沈惊鹤点点头,神态自若地评价道,“你好像对本殿颇有些不满?”
春杏显然未意料到六皇子竟会当众如此发问,她神色刹时有一丝慌乱,挣扎再三,她还是咬牙傲然地扬眉回道。
“……奴婢不敢。”
“不敢?”沈惊鹤一声毫不在意的轻笑,“不必瞒我。我知道在你们当中,真正心甘情愿肯来服侍的恐怕连一个也无。”
他神色仍不见什么怒意,身姿笔挺地静静竖于原地,然而就是那俯视沧溟般隔着满庭空寂遥遥飞过来的一眼,却使人无端心生自惭形秽之感。
那满眼望见的竟恍若是云巅之上皎皎雪光,只可远远仰首而观,太近则会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遮挡逼回。
“为何,就因为本殿十六年来都流落民间么?”轻声慢语,带着一分纯然的好奇。
沈惊鹤踏着不重的步子,负手一步步向着庭中高处信步行去。
明明没有多余的言语和表情,所经行之处,宫人们却是不约而同下意识为他让开一条道来,抬眼沉默望着他擦肩而过。
直到那个清冷的背影定格在一处空旷高处,微寒秋风徐徐吹动不覆华饰的衣袍。
沈惊鹤望着宫墙之上一方澄蓝的晴霄,神色悠远,飘然骤起的朗声莫名添了几分孤绝。
“就凭本殿乃是陛下亲口承认的龙子,就凭本殿乃是我大雍皇族的六殿下。生长在民间又如何?只要本殿还在这宫中一日,只要陛下一日不废了本殿的皇子之名,你们今日所行所为,就皆是欺主冲上、污蔑皇室的罪名。”
他旋身低望回面色各异的宫人,笃定而清晰地开口。淡泊得近乎毫无感情的语调并无威胁之意,只就像是单纯地在叙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我不欲惩戒你们,你们应当心怀感激才是,又何必与我作对呢?侍奉得好,以后我有荣宠,你们也能跟着往上爬。但若我这头出了什么差错,你们觉得,到时出来顶罪的会是贵妃娘娘,还是你们呢?”
一片死寂之中,宫人们的脸色皆有些苍白。一头是风光无限受尽荣宠的贵妃,一头是宫中随处可见从不缺少的奴仆,究竟谁会被推出来,简直根本就不需要人费心去想。
沈惊鹤空若无物的眼神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那双眼中只有千里冰湖般的沉静,却是寻不出哪怕一丝愤恼记恨之色。
是了,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风鹏,又岂会因闻地上渺小蝼蚁的疾喝而驻足动怒呢?
领路的太监见此微叹,动摇良久的面色最终归于一片肃然。人都道六皇子在民间摸爬滚打长大,只待日后坐看他闹出何等笑话。然而这宫中盘旋良久的风云,分明终是又要被搅乱了。
左右宫人们在这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皆觉得心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狠狠一攥,不由耷着肩膀深深将头埋得更低。
眼前六皇子明明衣着简朴,面无旁色,可是这份视他们于无物的气度,却偏偏比之其他权贵们的颐指气使满脸倨傲更令人羞惭。
他们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有这番感觉,眼前站着的这位是真正的天家贵子,他们与他之间所隔的天堑鸿沟,又岂是一朝一夕得势失势便可逾越的!
一旁春杏也是浑身僵硬,冷汗淋漓,她挣扎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沈惊鹤却是连轻飘飘一眼也欠奉,只是有力一挥手,“行了,都下去吧。殿内虽没什么家什,但也免不得好生收拾一番。”
方才站得最前的一个小太监机灵万分,见状连忙进殿搬了一把成色最新的椅子,用袖子仔细拭净了椅面上的一层薄尘,殷勤地摆在院中。
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口中念道:“殿下站了半天,想必也有些累了,不如且坐在椅子上歇一歇。待奴才们动手清理净殿内,您再进去休息一番。”
沈惊鹤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他,一掀衣摆泰然自若地坐下。周围一圈宫人得了令,各自垂手屏息散去做事,他看着重新变得空旷无物的前院,不在意地偏了偏头。
原先领路的太监见此,连忙按捺下面上的深思,小步快走上前一躬身,“殿下既已安顿好,奴才也不多打扰,这便回去复命了。”
沈惊鹤冲他一点头,温声问道:“还未请问公公如何称呼?”
那太监和善地笑笑,慌忙摆手道:“殿下折煞奴才了,奴才贱名德全。往后殿下若有吩咐,奴才随时听候差遣。”
“有劳公公了。”沈惊鹤从苏学士为自己提前备好的钱袋中取出一块碎银,借着袖袍的遮掩递到他手中。
德全推辞一二,终是千恩万谢地受了,恭敬伏身出了宫门。踏出倾云宫的朱门后,他望望天色,却是没有向紫宸殿走去,脚步一转,匆匆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沈惊鹤自顾在院中一株亭亭的紫玉兰下寻了个干净的去处倚坐着,直到德全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姿态随意地偏回了头。
杳杳软风纳了丝凉意吹透水绿窗纱,略有斑驳的粉墙上树影交深相照。他抬起首,瞥了一眼从方才就殷勤打转在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开口询问。
“往先你可有名姓?”
那小太监眼睛一转,当下便上前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恭敬答道:“奴才如今已是殿下的人了,还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