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开眉,存知交,安此一生,唯不过平生所愿耳。”

皇后闻言猛地一震,她的全身不可抑制地轻微颤抖起来,愈来愈烈。她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抠进梅树的枝干,不管不顾地大笑了开来,那笑声听起来却是全然的悲戚凄异,直到被一阵猛烈的咳嗽阻断。

“咳咳……你们都一样,你们都一样……枉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卫毓云神色怔怔,笑得比哭还难看,“父亲也是,熙儿也是。你们都是一样的傻……竟还当真以为,只要不争,便可在这摊浑水间安安稳稳活下来么!”

沈惊鹤浑身一凛,仿若心底所有隐秘的期求和渴望都被尽数曝晒在朝阳下,他的眼睫不受控制地轻轻抖动起来。

皇后看着他的面容,脸上有些恍惚。她伸出纤长的玉指,似是要透过他的身形触摸到某个遥远而透明的影子,“别傻了……这回就听母后的,啊?母后再不会让你被他们……”

语至最后,她的眼角竟微微有些发红。从唇舌间模糊溢出的一句“熙儿”却是比飞花丝雨还要轻,似是怕惊动了哪场正当盛时的好梦。

沈惊鹤往前踏一步,微抬起脸,让朝晖将他分明的轮廓照映得更加清楚。

“皇后娘娘。”清朗一声有如珠玉坠地,也惊散了皇后泪眼中的朦胧雾气。

“……对,你不是他。”卫毓云怔忪过后,迅速偏过头,深深一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却是再也看不见一丝水意,“你比熙儿同他生得更像,只是那硬如坚冰的心肠,你们却都没有似他长得半分。”

是么?

沈惊鹤垂下眼,自嘲之色在目中如烟云聚拢,却又很快被风吹散。

这样的评价,他自认问心有愧。

皇后看他不发一言,绷紧了腰背,认真的神色带着不容忽视的决绝,开口唤道。

“惊鹤?这是你的名字,对么?”

沈惊鹤倏尔抬起头,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辈子,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如此直呼他的名字了。

见沈惊鹤望向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卫毓云满脸肃容望着他,毫不避讳地出声,“本宫的身子骨,当年能拼死诞下太子已是万幸,如今不消太医说,本宫就自知绝无可能再孕有子嗣。”

她轻嘲的笑意莫名有些凄婉,“父亲走了,熙儿也去了,本宫便是在这深宫中空守数十年,到最后等来的怕也只是一道殉葬的旨意。”

沈惊鹤一惊,开口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等可谓大逆不道的言语。然而皇后却是一挥手制止了他,眉目无畏而傲然。

“本宫既不惧对着你说,你也毋须惧怕听到心里。你如今正需有人扶持提点,本宫亦不甘愿守着偌大冷寂宫殿空待凄凉晚景。有的恨与怨,若是不与旁人好好理算清,只怕到了九泉之下,本宫也无颜去见我卫家祖辈!”

皇后星眸挟着冰冷的怒火遥遥望向宫墙一角,她又迅速看回沈惊鹤处,目光中如墨涌动的竟不知是愤恼还是悲哀,“你是想安然清朴过完平淡一生,只是你却不曾问问,这深似浩海的深宫可允,这勾心斗角的千人万人可允!你踏入禁宫宫门的那一刹,竟是不知自己此生的命运便已注定了么?”

“命?”前生的一幕幕裹挟在汹涌风声中呼啸向耳畔而来,黑暗撕扯着光芒不断往下坠落。沈惊鹤瞳孔一缩,浑身压抑已久的气势蓦地宛如磅礴山海訇然奔出,雷霆万钧,锐不可当,“我纵不信命又如何?”

眼前少年眸中跳动的微弱火花竟似有着能点燃一方天地的威势,皇后看着他与初见时全然不同的锋芒与锐气,面上神色欣慰而渺远,“不信命,便得先拥有掌握命运的能力……逆来顺受,忍气吞声,这是弱者在命运跟前所能做的所有。”

她轻轻开口,语调几不可闻地上扬。

“你呢,命字当前,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第6章

这一问宛如当头木奉喝,击碎了沈惊鹤曾抱有的所有脆弱而微小的幻想。

他不愿争斗,他厌倦争斗,可他却又不能不争斗。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主宰自己的命运前,他希求渴盼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连想在浩瀚深宫中艰难求存都难以做到,又谈何逍遥从心?

沈惊鹤眼中神色宛若被细石惊起涟漪的湖水般变幻闪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情俯身对面前人一礼。

“娘娘……皇儿受教了。”

卫毓云看着他久久未抬起来的身形,心中知道他已答允。然而涌上心头的却不是满意和释然,而是莫名一股同病相怜的悲切。

从枝头悠悠飘坠的梅花在风中身不由己地斜飞着,她从宽袖中伸出纤纤玉手接住一瓣,“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宫中的早梅到底要比别处多几分清丽颜色,然而生在这冷僻的遗华榭,又有谁堪一赏。”

“皇儿却以为,此处梅花之殊艳,不在色,而在香。”沈惊鹤缓缓抬起头,侧首看向漫天花谢花飞,“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纵是零落成尘,这傲骨中天生的冷香,便已自是花中第一流,又何须非博得赏花人指点嘉赞呢?”

卫毓云定定看了他半晌,终是喟叹着展颜,“怪不得……疏淡高洁,终有一般情别。早梅之心,终究非其他媚俗之花可相媲美。”

她望向已渐高升的初日,口中轻声喃喃,“东方既白,你也是时候回去了。”

“那娘娘……”沈惊鹤目含询问,不知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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