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亦摇头失笑:“后来年纪渐长,颇觉得有些玩物丧志,就弃之不用了。”他生性喜淡,受不了太过浓烈的香气,平时就算用熏香,也只会找些梧桐花叶来衬一下景。
太平低低嗯了一声,道:“果然是你一贯怠!
她低垂着头,专心致志地研磨着钵中草叶。薛绍在旁边看了片刻,忽然身子一僵,又慢慢地别开了目光,不着痕迹地朝旁边挪了一些。他本就生得高大,太平又低着头,两人挨得这样近,竟像是太平偎进了他的怀里,就算他再怎么往旁边靠,也总有一种淡淡的缱绻挥之不去。
他们不是第一次这样亲昵,却是薛绍第一次主动这样亲昵。
薛绍心中微乱,下意识地想要别开目光,却又忍不住想要去看。太平依旧专心致志地研着她的瑶草,动作极有节奏,一下一下地如同撞在了他的心上。瑶草香气混合着微微的桃花香,四下弥漫在空气中,令人有了些朦胧的醉意。
奇怪,这些草药花瓣又不是酒,哪里来的醉意。
薛绍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话,心底愈发慌乱起来。他低头望着她雪白的脖颈,忍不住抬手拂去她鬓边的碎发,微微动了动嘴唇,唤了一声公主。
太平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抬头。那双漂亮的长睫毛在他的手掌阴影下扇动,如同蝶翼一般轻盈易碎。他修长的指节拂过她的眼角,又颤抖着唤了一声公主,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强烈的渴望。
他很想吻一吻她的眼睛。
太平一双凤眼生得极是漂亮,线条浑然天成,眼角微微上挑,是世间一切丹青圣手都勾画不出来的漂亮。他记得那双眼睛是怎样温柔地看着他,目光中如同带着最醇的美酒,甘美且恣烈。
公主……
“你想同我说什么?”太平抬起头,有些诧异地问道。
薛绍倏然缩回了手,目光有些躲闪,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他摇头说了声没有,起身走到大树的另一边坐下,呼吸急促且纷乱。
他一页页地翻着书,心神却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
夕阳余晖照了一地的昏红,连天边云霞也翻卷着漫天的桃花色,几片残雪飘落在书页上,慢慢地融成了水。薛绍颤抖着抬手拂去雪水,感觉到自己指尖微微发烫。
他这一生中,从未像今日这样惊惶。
就算是阿娘溘然长逝,阿耶追随阿娘而去;就算是从房州到长安一路走来,族人长辈百般冷眼奚落,他心中也仅仅是感觉到愤怒和悲伤,从未像今日这样……这样惊惶。
薛绍紧紧闭上眼睛,心中翻来覆去地只剩下一句话。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
天光渐渐暗了下去,太平也终于研完了她的瑶草,起身回房。
她滤净钵中的碎渣,又用瓷瓶盛装好那些花露,带回到阁楼旁的空地上放好。她不敢将瓷瓶放在阁楼中,只怕花露不小心泼洒出来,会污了那些重要的书册。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她又从阁楼中取了几幅地图,出到房间里细看。
这些西域图年代各异,无论是绘法还是标注,都有些细微的差别。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西域大多只画到天山和葱岭便戛然而止,再往南的波斯和天竺诸位国,已经不在其中。如果将来她想要从碎叶走到波斯,就必须先将这些路途一一标注清楚,才好行事。
虽然她不一定会亲自走到波斯去,但多筹备一些,总是有备无患。
她一面在那些图上勾勒线条,一面又从许多手札游记里推测出葱岭以西的地貌和道路。这项工程颇为繁复,就算她有千年后的万国地图作为对照,也很难在一时间标注清楚。太平只画了片刻便停下笔,一面揉着手腕,一面对着纸上糊成一团的涂鸦叹气。
——她的绘画功底,委实太糟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