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仍旧认为是白云轩对燕南飞下了杀手。燕南飞一直没有说出真相,因为尤离说了,傅红雪虽然能用一脸冰冷掩饰情绪,却不善伪装,为了不让明月心生疑,这个秘密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埋藏起来。
叶知秋在江的另一边听着上官小仙的咒骂——她已经被软禁多月,封了穴道,每日服着软筋散。按理说已经身怀六甲,当然是不可能有分娩的一日的。叶知秋也知留着她的性命始终是祸患。若有一日被青龙会知晓这假孕的真相,尤离就死无葬身之地。
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对外公布上官小仙之前对尤离的陷害,将假孕的主意栽到她自己头上,这无疑会挽回尤离之前的形象,也无疑会再次引来明月心的猜忌,所以不妥。
好在他已稍微想到一点办法能与尤离联络,这事情迫在眉睫,上官小仙避客数月已经引起些猜疑,等到新春,必有客上门,一味回避总非长久之计。
这个新年来得沉重且异常孤独。往年的叶知秋就已经很孤独,如今他有儿子,却见不到,摸不着,不能拥抱,想把一切都给他,想弥补他,也不行。他深陷重重危机里,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时刻都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恐惧拢在叶知秋心头。
他却也不能露出一点胆怯之意,他是盟主,是前辈,是父亲,该撑着这片天,谁倒下,他也不能倒下。
该如何安慰自己?
他幼稚地试想某日江湖平定,尤离功成而归,拥着他喜极而泣,天伦之乐近在眼前,他可以用最温柔的怀抱安慰他的儿子,用最自豪的语气夸赞他,用最诚挚的模样祝福他和江熙来。尽管他后继无人,尽管他的儿子喜欢一个男子,也都无所谓。
唐竭和冷霖风虽然就在分舵,但很少外出。他们帮着燕南飞照顾傅红雪,还担心着江熙来,担心着叶知秋,更担心尤离。
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所以这个新年来得正好,且让爆竹声掩住哭泣,让屠苏酒消去心愁,让喜庆的氛围稍稍缓解一下情绪。
冷霖风谈起他的少堡主,提起那日明月心的鬼话连篇,轻蔑而鄙夷。
唐青衫对韩振天如何,冷霖风很清楚。韩振天死后,唐青衫的心也死了大半。风沙起伏,冷月如钩,他痛哭在坟前,孱弱的身体在风里抽搐,指尖在沙土里渗出血,也唤不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说什么韩振天的死是唐青衫受益——冷霖风只觉得明月心可笑至极。
尤离曾说明月心可能会对他们俩故技重施,挑拨离间,引二人兵刃相向。果不其然,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张口闭口都是恶毒的心机。
他搂紧怀里的唐竭,感受着他的呼吸,怀里的唐公子很疲倦,仍旧皱着眉。
唐竭知道自己的脾气虽然比几年前好了很多,却始终不是稳重的人。若他是尤离,恐怕早就支撑不住,惨烈收场。若无青龙会纷扰,若无冷霖风,他就是唐门一个叛逆任性的小少爷,一生最大的难题,也就只是抗婚。
他们只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年,挣扎着,忐忑着,又迎来了一个岁末。不同往日的节日欢欣,在大难稍平后,从这个纷乱中,缓步走向下一个纷乱。
冷霖风的怀抱踏实温暖,是他唯一的热源,他庆幸,他已经比尤离和江熙来幸运无数倍,也比燕南飞和傅红雪一路走得平坦得多。
他缓缓闭上眼睛,昏沉地睡了。
江熙来去了杭州,没有回秦川。他在西湖边置了一间小屋,白日里在城里的书院静心,然后去镇远镖局挣些外快。
夜里他坐在屋顶发呆,寒风很冷,他只呆滞地望着失了娇媚的西湖。
曾和尤离约定,等江湖平定,就在西湖边安身。现在他在西湖边,却是一个人。想象着,尤离是如何思念自己,同时自己也思念着他。
床上是暖的,他却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