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难不成就乐意自家骨血被人糟践?可老九媳妇,你得为齐哥儿杨哥儿他们几个想想啊。看好看的咱家的孩子读书比谁都能吃苦,缘何屡屡不第,除了你那该死大伯子的缘故,不还是咱家上头无人吗。”
这老九媳妇是肖家落魄之后娶进门的,倒是没有前头几个媳妇那样心难平,可相对的,这眼界就着实低了些。肖家早恶于士林,就算几个孙子过了院试乡试,可只要申家还在,他们想在京城立足是难。
现下好不容易能托庇于永安侯府这等权势赫赫的勋贵,区区几个孙女算什么,咬咬牙不就舍出去了吗,再说前院传过来的消息不是说那侯府公子温文尔雅气度不凡吗,人家那身份也不算辱没自家几个孙女了。
原本心里暗恼的几位夫人,听了老夫人意有所指的话之后都静默了下来,她们原都系出名门,当年本着夫妻情谊跟着肖家几位老爷在玉楼吃尽了风沙,兄弟几个机关算尽没日没夜的挣扎最终也不过就把老九一个推出了火坑,这些年算是老九有良心,没怎么亏待过她们孤儿寡母,肖家当初陷于那样的境地,她们的娘家都恨不得划清界限,这些年也早就指望不上他们了,所以家中儿子的前途一直是她们心头悬着的一把利刃,现下有这么个机会,要不是舍不得闺女那说什么也得试试。
说到底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儿子才是家族传承的根本,她们老来的依仗,肖学理拿捏住了这点,一点都不担心后宅里这些妇人不肯就范,他不自己亲自说,无非是心里最后一点自尊在作祟,有些事不当场戳破,日后还能留下自欺欺人的余地。
天色暗,更锣响,不过酉时一刻,这高邑县衙后宅的晚宴便要预备开席了。
虽然肖学理是主人,但他的地位比起另两位来实在是天差地别,再说本就有求于人,岂还敢忝着脸高居首座。
面对这堂堂县尊的一再谦让,赵秉安也无谓与其纠缠,施施然落座于正堂之上。
十步一虎卫,沈林随侍一旁,再三确认一切无碍之后,朝着赵秉安身边的铁甲将首点了点头。
侯府的护卫并不怎么相信高邑县衙的防守,之前已再三排查,此刻赵佑接到沈林这小子的讯号,也知道有些事过犹不及,给麾下军士打了暗戒的手势之后,便低头掩面,隐到赵秉安左侧身后去了。那位置环顾四方,不管贼人从哪个方向来,他都挡得住,最起码能给少主争取躲避的时间。
“葡萄美酒夜光杯,肖大人费心了。”
西北佳酿,玲珑玉器,看来这肖学理小日子过得不错啊。也是,肖家再怎么说也是上京传承了好几辈的名门,就算一时落魄,这世家的底蕴还是有些的。再说,肖家当时只是被贬谪,未提起过抄没家产,这肖学理能从玉楼那个荒漠之地悄没声息的蹿到河北内陆,呵,估计掏干了不少家底。
首座上丰神俊朗的小公子端坐如钟,一手扬起那晶莹精美的杯盏,慢慢晃荡着,连月光仿佛都特别眷顾他,轻轻在他身上洒了一层,好像给整个人披上了一层乳白色的薄纱。
这应该是柔和诱惑的,原本宴上之人亦如此认为,席上的气氛就在将起未起之时,这位月中英使却霎时换了眼神,清冷幽敛,嘴角还是三分不羁的笑容,此时却无端给人一种杀伐果断之感。
震慑之下,肖学理赶到嘴边的奉承之辞再也没能张开口,最终只得尴尬的打了个边球,生硬的转过话题之后,便赶紧吩咐下人上歌舞。
天生贵气!
这算是赵秉安第一次在诸人面前显露自己真实的性情,一种低敛的霸道、唯我,压根容不下第二种气场。
赵十三原只打算在一旁看戏,可刚才一瞬间上座之人不经意扫过的眼神,让他立时感觉如虎狼在侧鹰凝之下,好似一切芜杂脏晦之事皆无所遁形,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还想再偷瞄一二,却发现这小堂侄又转换成了开始那春风拂面的暖笑模样,只是这次,再无人敢因为这位的年龄而有所轻视了,赵十三和肖学理下意识的挺直脊背,端坐在左右席侧,整场宴会的气氛霎时端肃了起来。
歌舞姗姗来迟,鼓乐奏了半晌,倒是无人敢扫兴。
江南之舞温婉缠绵,赵秉安当初在苏南之地见识不少,水袖、腰鼓、踏波、扬肢,一个赛一个的妩媚,比起京中大气端庄之舞虽说别有一番妙趣,但看着看着也就腻了。
只是今儿这场,倒是难得开了赵秉安的眼界。
三名青衫童子开道,渺渺笛声入耳,霎时便清去了宴上的世俗之气。打头的少女一身丝巾云裳,飘飘如仙,鬓角斜着一支轻烟碧色钗,摇曳生辉,带着一种飘渺如梦幻的韵律漫步而来,长裙拖地,莲步轻移,只是一个开场便已让人心醉不已。
笛声停,鼓点突变,云衣少女踏着舞步转曳而起,一甩长袖,正对着座上的赵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