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愣子别过头未敢看她,自从她跟着常青莲识了字念了书,这戏文中的词句意思也懂了许多。她会的戏词,习字之时未尝有机缘来一一体味,只是方才那出西厢记的山桃红一出口,她便领悟了这戏词的意思,多少情意绵绵,多少耳畔私语都叫人羞煞了去。
小愣子不经人事却不代表她不懂人事,当初在霍家园子找二妮子时走的那一遭已经让她朦朦胧胧间明白了情事的存在。如今一出西厢记,唱词不过几段音,便又让她领悟了几分,她低头,看着怀中面色潮红微微气喘的唐拾月,心底不由得有些莫名的躁动了起来。
唐拾月缓了片刻,那一杯红曲的酒意犯上,带着丝丝微醺,她半倚在小愣子怀里没有抬头,只是灵敏的耳朵里却传来了小愣子有些不稳的呼吸和她胸腔里有力而快速的心跳声,唇角轻轻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带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来。
“这出《西厢》你唱得倒是真真一点不比卫师兄差!”唐拾月说这句话的时候小愣子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生有卫安旦拾月”早在苏沪城里便已有了耳闻,如今听见唐拾月拿自己和卫安作比,还给了这般高的评价,却当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这还须得多谢老板栽培!”若是没有唐拾月对常青莲的授意,自己要想有今日这般成绩少说也得再练个一二年,毕竟要能让常青莲这种名角儿鬼才来教戏本就已经难得了,更何况这授艺之事还是亲传,在这京城梨园之中能有这天大的面子的人,或许除了汪家戏园子的主子,玉声楼的老板,唐拾月,只怕再无第二个人。
“你这戏唱好了,这嘴也是越来越甜了,而且也算你还有眼力见,看得出我有心栽培你。”唐拾月到底是有些微醉,轻笑一声,柔柔推开小愣子,从她怀里脱出身来,坐回那一方软榻上,执起酒壶为自己又斟酒一杯,复道:“但你可知道我栽培你是为何?”
小愣子摇了摇头,她没有去揣测唐拾月心思的打算,在小愣子眼中,唐拾月这样的女人猜不透,也不会轻易让人猜透,但是她唐拾月做的每一件事,哪怕只是一抬手一回眸都堪堪是她心里想好了的,唐拾月既然在官府戏园子里选中了她,到了京城又大手笔栽培她,必然是有她唐老板的打算的,毕竟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小愣子在这世间见得多了,自然也明白这些个理儿,只是小愣子如今也已然是孑然一身,除了这一条命,这一身皮囊,和那一副唱戏的嗓子她什么都没有,她的吃穿用度尽数都是唐拾月的汪家戏园子划出,她身上的一切都是唐拾月给的,唐拾月心里在谋划些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只要唐拾月开口用得上她,那么小愣子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地去做,如此也算回了唐拾月的知遇之恩。
“不猜?”唐拾月捻起小小的酒杯,轻轻摇晃着,力道不大不小,红曲酒在杯中荡漾,却是未洒分毫。
“唐老板也知道,我生性愚钝,只是依仗着这一身皮囊和一把嗓子混着一口戏饭吃,楚枫身上有的都是老板给的,唐老板想要什么,只要楚枫做得到的自当竭尽全力而为之!”小愣子也回到软榻和唐拾月相对而坐,说道。
唐拾月抬起眼来对上楚枫的眸,却是若有所思。良久,只听得她将杯中酒送入口中,闭上眼幽幽道:“明日同我去见常老板,今日你也听到了,这年关尾的时候要入端王府唱一出《西厢》,这张生便由你来吧!”
楚枫听罢愣了愣后便点头称是应了下来,单单只是一出《西厢》而已,唐拾月就只是为了这一出戏而栽培自己?小愣子心底有些疑惑,却也都只是压在了心底。
唐拾月看着小愣子,眉眼上还挑着一抹笑,眼底却有露了几分深沉。
不猜,只怕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吧。
“《西厢》之事明日再叙,今日且先喝酒!”唐拾月笑说。小愣子意会地拿过酒壶为她和自己都添了酒。
两人默然对饮,却是再没提这《西厢》之事,小愣子酒量不及唐拾月,不过几杯下肚便人就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唐拾月到也不管她,任她醉卧在软榻上,面若红潮,鼻翼翕动。
酒品倒是不错,只是这酒量……还差了些。
红曲酒见底,月上柳梢头。
“到底是秋日夜,红曲酒,庭下谁言愁?”唐拾月放下杯盏,也微微有些醉了。
“你,别走!”耳畔的呢喃,从那个人的口中吐出,语气里却带着痴缠。
唐拾月微微皱了皱眉,双眸眯成一条缝打量着对面的人,心下却是一沉。瑟瑟秋风过亭楼,满园叶落,唐拾月慵慵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却是起身唤来了几个下人,让人送了小愣子回去,自己则摇曳着步子回了屋,只是耳畔依然回响着刚才小愣子的那一句嘤咛之语:“你,别走!”
第二天,小愣子醒来的时候唐拾月和常青莲已经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了。
“常师傅,今儿来得真早。”她伸着懒腰一如既往地走到常青莲面前拱手作揖行了个礼道。
常青莲没有回话,只是偏头看了唐拾月一眼,欲言又止。
“无碍,张生!”唐拾月淡淡开口,却是执手落子,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
常青莲闻言,顿时一副了然神色,回头道:“难怪唐老板此番应承得如此爽快,看来青莲在这要先恭喜唐老板了!”
他说着也落了一枚白子入盘,小愣子这才看清这二人之间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