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的时候,爸爸递过一双布鞋,现在穿在脚上,每走一步,仿佛那根勒疼过哪一双手的长长的棉线就紧紧地勒在自己的脚背上。
在百货店里给妈妈买了大衣,给姥姥买了护膝,老爸千推万阻,成才还是给他买了一件羊毛衫。然后坐在冷饮店里,成村长平生头一次吃冰激凌。
冷饮店里全是女孩子,还有一对一对的情侣,一个俊秀的年轻军官和一个老头子在这里头真是有点显眼。
四周都是看过来的眼神,成村长有点坐不住,可是看看儿子稳如泰山,也就踏下心来,适应这凉凉甜甜的滋味。
“要不说小年轻都往城里跑,城里人活的滋润啊,咱村里男娃女娃谈个对象,可没啥好地方去”,成村长抬头看儿子,儿子只是笑笑,递过来一块蛋糕。这对眼睛和他妈妈一模一样,笑一笑就能开出花。
“爸,刚才走的累不?这里环境好,多歇一会儿。”
小子劲头不足,也难怪,现在不兴父母包办,可是他不爱听,他也得把话说了。
“真有点累呢。人上了年纪,不服老不行,上个月抢收麦子,一猛劲儿扭伤了腰,躺在床上下不了地,急得一嘴泡。”
儿子的眼神骤然聚了起来,着急了,“爸,现在咋样,我领你再去看看吧。。。我,我啥忙也帮不上!”,嘿,村长想,儿子比老子可不还嫩呢。
“唉,多亏咱村头的老王家,他家出外的儿子回来秋收,帮咱家一起干,你妈做饭,二丫头给一趟一趟往地里送――你还记得你王大叔不?大闺女叫秀娥的是你同班同学。二闺女小,你上房揭瓦的时候,成天摇摇晃晃的跟在你屁股后头的?”
“爸,都是多早以前的事了。。。一会儿给王大叔也买点东西吧,我得好好谢谢他一家人。”成才桌子底下的脚互相轻轻搓了搓。
老爸的话匣子可刚打开,不能就收住。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小二丫都长大了。这女娃对你妈脾气,她哥外出,她姐远嫁,这些年里里外外都是她当家。”
“爸”,儿子开始坐不住,“到点儿了,我们吃午饭去吧,”
“不,这儿挺好,我哪儿也不去。”成村长不想捉迷藏了,“成才,你听爸把话说完。”
“秀艳这孩子,你妈和我从小看到大,模样好不说,啥活计都拿得起。她总往咱家跑,你妈能不明白她的心思?那天说要给你做鞋就是故意难为她,她二话不说,回家现学现做,点灯熬油,一手血泡。。。”
后来父亲说了啥,成才听不清了,他记忆里那个小女娃实在太过模糊,他眼前却看到一双血痕累累的手。。。。。。队长把重伤的他背在身上,带着他往山崖上攀爬,二个人加上装备,就靠他的那双手,一路血迹斑斑,双手和膝盖血肉模糊。
队长说,“成才,别睡啊,你帮我看着路,可不能闭上眼睛。”
队长说,“成才,这高度,我要是一松手,咱俩得摔成一个儿分不清。”
队长说,“成才,我知道你疼,再忍忍,咱上去了好好缓口气。”
在碎石嶙峋的崖岸上,队长把他放下来,搂在怀里,在他耳边轻轻说,“成才,你给我挺住。我不能没有你。”
(下)
袁朗站在招待所外墙拐角处抽烟。他仰着头靠在墙上,眼睛盯着虚空里的某处,或者根本就没有焦点。脚下一地的烟头。
刚才那帮小子闹闹哄哄的进去了,他们早就想来看成才他爹,今晚上大伙要给老人家接风洗尘。许三多的大白牙在人群里闪得那叫一个晃眼。
袁朗没有参加。也许队长不在,老人和大家都更轻松自在。成才,也是如此吧。
袁朗闭上眼睛,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空,然后疯狂的长出草来,扯心揪肺,荒寂如麻。
袁队长不认为自己是个患得患失的人。他只不过遭遇了爱情。
这种感情如此强烈,他几乎没有挣扎,就向自己投降,这个年轻人掌握着他的钥匙,甜蜜,或者忧伤。他无法可想。
他收不回他的目光;他在昏迷的时候也要把他紧紧抓在身旁;在那些霜重露浓、人困马乏的时候,他只想让他在睡梦里轻轻的靠在自己身上。
袁朗不知自己还能怎样。理直气壮地拉住自己的部下-最优秀的士兵-一名真正的战士:你,成才,听好了,我要你爱上男人,我要你成为我的,你想不想?
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人走上这条孤单的路。
于是,他的感情象暗影里的树,枝生蔓长,围拢在那个人周围,只要他,定定神,就能发现那些枝叶间挂满了累累垂垂、微微闪亮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