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卿自言不堪紫衣,这套颂圣的话却说得纯熟,委实在朕的意料之外。从前朕赐水精珠与卿,你我君臣何等和睦,如今卿可还记得么?”李玚端坐在御座上,垂下眼目去看已换下紫衣的男人,微笑着向他道,“想必如今的昭义,可该有鱼负冰而出了罢。”
“圣人顽笑了。书中云负冰云者,言解蛰也,如今长安尚且东陆未至,何处又会有鱼陟负冰呢?”刘宏词闻言不由惶恐,连忙道,“况且昭义的萧节帅贞昭之心素来是向着圣人的,纵然被逼仄得辛苦,想必也未敢望君恩。臣此去昭义,定将圣人看重之心告与他知道。”
那香炉云母窗中逸出的烟气将缕缕降真香送至李玚身侧,倒教他欲饮延命酒了,听罢谢沁所言沉默许久,方轻轻笑道:“刘卿所言,朕心里有数。至于先前朕赐的黄金美酒,既然刘卿固辞,便依卿所请罢。”
刘宏词在心底松了口气,复又行了一礼,称颂道:“圣人宽仁明德,至此甚矣。”
【贰拾捌】一夜玉壶冰
这一日是明懿皇后去后谢洵始入宣微殿。他与这个异母妹妹的情分确是较谢懿轻些,是以骤然得知她与丈夫和离,尔后那丈夫被卷入自己亲自审理的案子时并不慨叹----他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妹妹用以乘凉的恶木之阴。
此时惟见宣微殿前庭树如旧,宫人通名已毕,出来接引的却是萧韶,谢洵望见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幼童,不由怔了一怔。那幼童步履蹒跚,却难得的没摔着,一施严妆着鞠衣的年轻女子同崔雪蘅随在他的身后。
冬日严寒,新降细雪。谢洵裹了裹罩在紫衣外的海豹皮制成的大氅,望着温和柔宓的谢慈,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他想起旧时谢慈甘愿嫁与徐家儿郎,与他食梅衣葛,咀蘖餐荼虽甘之如饴,却分明不是如今的柔顺,那明黄的鞠衣宛如一盏漆了东观铅黄的灯罩子,将她原本热焰一般的性情扣在内里,只显出温和的清冷,直教谢洵想起来自己狐裘下的十三銙冰凉的金玉带来。
萧韶上前伸手为谢洵解下狐裘笑道:“谢相公快进去罢,大家也在里面呢。”她言毕回转身去不由吃了一惊,连忙抱起那跟在身后那穿着一件猩猩红的宝象花绫罗短袄衫的孩童忧心道,“观音奴怎么出来了,也不怕冷么?”
被抱起来的孩童咯咯一笑,伸手圈住萧韶的脖颈,声音犹带稚气,却与她十分亲昵:“不冷的,萧娘子也快进去罢。”
观音奴身后的谢慈见此轻轻一笑,谢洵便向她行礼道:“娘子万安。”
闻听谢洵的声音,观音奴忽的自萧韶怀里探出头来道”
其时诸人已然进了殿内,瑞碳烧得甚旺,令那殿中的酴醿香气都发了开来,酴醿所宜的沉水香燃在七宝博山炉内。适才观音奴的问话正教在殿内饮茶的李玚听见,遂含笑接口道:“正是,观音奴从前最喜欢三舅舅的,如今可还认得么?”
稚子年幼,自然是不认识的。只是观音奴不知为何,竟十分喜欢谢洵,闻言便立时上前,抱住谢洵的腿道:“三舅舅抱一抱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