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眠站在她身后。照理,臣子的随从要眼观鼻鼻观口,不得随意窥视尊上。尉迟眠身在番邦,对于中原礼节究竟是道听途说,本身并没有那么多忌讳,她的目光徐徐将在座的那几位举止骄奢的皇子都扫过一遍,最后眼神悄悄落在正殿最上首的位置。
悦耳的丝竹声里,体态妖娆的美人正做折袖舞。
皇帝不期然见谢仪身后一个娇怯怯的美人,虽然穿着男装,一望而知是个眉目清亮俊美无俦的女子,饮了几杯酒,一时兴起,也顾不得皇后在侧,因对谢仪笑道:“谢爱卿今日带的这一随侍,朕瞧着可动人得紧哪。”
尉迟眠陡然紧张起来,浑身的汗毛都炸起。
谢仪还不及答言,左斜上角的二皇子便代答道:“父皇,这就是咱们谢大将军问父皇讨的那个赏赐。讨了去,宝贝似的拴在身边,来宫内赴宴都不舍得留在家中片刻。”
他这一注解,没有注意到她的人也都纷纷朝她看过来,尤其那些后妃们,都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若现下还只是审视,接下来皇帝的一句话却让那审视都化作了利箭,扑簌簌地一支接一支射在尉迟眠身上。皇帝道:“哦?朕当日不及见这位亓兰国的公主一面,让咱们谢爱卿如此惦记,想必是有你的过人之处,走上前来,让朕瞧瞧。”说着,举手罢了丝竹。
听见“亓兰”二字,尉迟眠心中本来刺了一下,此时见皇帝传召,便又打叠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从谢仪身后绕出来,不卑不亢地走至皇帝跟前。每走一步,她四肢的凉意就更深一分。她今日只是来投石问路,却没想到自己的机会来得如此迅速。她接近这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竟然这么容易!离皇帝越来越近的时候,她颤抖着算计与他之间的距离,五步,四步,三步,好了,站在这里,袖子里藏的袖箭也足够将他射出好几个窟窿了。她也就站定了,一双眸子不带任何表情地凝视着他。
皇帝觑着她,心里也嘀咕上来,这样的姿容,却被谢仪一介女流要了去,藏在那府中放到红颜老去,岂不是暴殄天物?
他不知眼前的佳人正浑身冒冷汗,她手里的袖箭蠢蠢欲动,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却忽然顿住了,她的箭发不出去。为了谁?为谢仪。她在此地诛杀了这贪婪的狗皇帝,她不过即时自刎罢了,一了百了。然则谢仪怎么办?她带进来的人成了刺客,她脱得了干系么?天家恩威难测,翻脸无情也是常事。谢仪只怕要被诛九族。其实这样正好一石二鸟,既杀了狗皇帝这个始作俑者,又灭了谢仪这个带兵的人。可是她的手却簌簌地抖得厉害,无论如何不能抬起来射出那责无旁贷的一箭。如果左手委实抬不起来,那么右边袖子里藏的短剑也不妨挥出去。
可是她没有,她额上渐渐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皇帝也发现了,还只当她是畏惧的缘故,笑道:“既是位公主,就别站着了,在谢爱卿身边赐个座儿罢。”
那机灵的宫女太监迅速地在谢仪的身畔添了一张小几,一张矮凳,酒菜也端了一份上来。尉迟眠迈着小步回到谢仪身旁落座,端起酒壶来自斟了一杯,一仰脖子就饮干了。接连饮了好两杯,方才压住了惊,扶着小几起身,从偏殿的小门溜出去散酒。
谢仪淡淡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尉迟眠头伏在石栏杆上,让它的凉意沁入,冲淡自身的醉意。身后响起脚步声,她下意识叫了一声:“谢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