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远重新点评那份卷宗:“君子之法,法在正我不在正人,去正人者自身必不正,不正,不为君子。国君要正世间,但国君必不得正,古尧舜之道,备受儒家推崇,但为何另有记载,舜囚尧,杀丹朱,禹囚舜,流苍梧?”
酆业此时神情极为复杂,他默默的思索,在内心中叹息,最后只能拍了拍手,道了一声好。
钻研和精通教材的精粗,并且善于阐发微言大义,而不是记问之学。
知微而论,可以为师。
程知远忽然转头:“曾经南华真君留下过一个故事,里面阐述了一个道理。”
酆业点头:“请讲。”
程知远道:“东郭先生问道南华真君,问他道在哪里,真君说在蚂蚁洞里。东郭先生再请问,真君说在稗草、砖瓦碎石之中。东郭先生第三问,真君说道在粪坑,东郭先生最后疑问,真君踢了一脚尘土,说,道在卑贱的地方。”
酆业的眼睛逐渐瞪起,随后长叹了一声。
程知远:“君子是护佑道的人,但他自己是尊奉于道的轨迹的,所以道乱了,君子也就乱了,但天下无处没有道,君子所见到的,所尊奉的道,又是哪里的道呢?”
“就像是煮布,天下是个染坊,国家是个缸,缸里面是什么颜色,布匹在下去之前是可以看到的,里面的温度,是可以察觉的,于是就可以选择去还是不去。”
“但组成那些颜色的成分,这却是君子不能知道的,或许是普通的红花,或许是可怕的腐蚀毒药,这就是国之里相,是人心,是yù_wàng,是贪婪,是正直,是蠢笨.....”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万物皆可为我所用,但都非我所有。”
酆业听到这里,闭上眼睛,自叹弗如。
“果真可为师矣,太学主,未曾参与治国之道,如何知晓这么些道理?”
程知远道:“以史为鉴,可以正人,有些事情,看多了,便不会做,也能通晓一二,不过是借事喻事,以小见大,观尘知天罢了。”
他又对嬴异人道:“秦国之路并没有错,但我并不认为,商君是君子,因为他是要借秦王实现自己的抱负,从开始时便不是为天下计,秦王为国计,列国卑秦不与会盟!只有诚恳的选拔贤能,才能让秦国强大起来!”
“事后的事情事后说,秦猜忌商君,商君视秦为己物,故已经违反了君子性非异也中的‘万物皆为我所用,但非我所有’,身死之厄,便从此间出,万物不备,难假于物!不死何从!”
“他已不在道上,布匹已烂!”
程知远道:“不过这也是我一家之言,你是秦人,商君秦公,他们到底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的,我说了不算。”
他指着太史简,又指酆业:“他们说了也不算,你说了才算。”
“染布,一千口缸就有一千种布,没有两个是相同的。”
酆业听到这里,觉得已经可以了,不必再听,后续的事情已经和这个题目的答案与解问没有关系,程者,物之准也,所说之道理倒是也无愧于这个程字。
“万物皆备于我矣。”(孟子·尽心上)
准确把握布匹煮炼的时间温度,正确的添加染料颜色,出来的就是好布。
反过来,万物皆不备,出来的就是烂布。
这就是程知远的答案,事实上,正是出自孟轲的道理!
“我不如此子多矣,称一声太学主,着实无错也。”
酆业心中定量,同时更有欣喜。
荀氏之儒有一天纵人物入,必可光耀门楣也。
看来是自己肤浅,还是老师懂得观人,是自己先入为主,觉得太学不可能出现什么人才,这才陷入了一个误区。
千砂砾海,亦有一金。
但用孟子的道理来解答荀子的道.....
便是此时在讲学馆外面的荀况本人也不免莞尔。
孟轲可是他的死对头,但此时看来,又有一个道理。
万道都是共通的,总有一条交错线。
纵然他依旧在学说上不会对孟轲退让半步。
嬴异人诚心拜谢,而太史简也终于回过神来,他也一连欣喜与崇拜,但是程知远一转头,盯了他一秒,太史简顿时如一盆冷水从头浇落。
“对了,他撞了人。”
程知远一秒就从学问人变成了街头小哥:“师兄你可要秉公处理,太史氏在街道上骑马撞人,还把这个小子撞的不轻。”
酆业看了太史简一眼,后者吓得半死,连忙过来拜见道:“是我的错,不敢让馆主为难,我当自去领罚。”
酆业点了点头,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道:“倒也不能让你自己去领,太史氏一身清誉,不可有浊泥,你去了旁人不敢下手惩戒。”
齐法家虽然宽于教,但该有的法度不少,比起秦晋的严苛刑法来说更加人性化一些。
“便让你明日于学宫前,带嬴异人前去,当面行大礼道歉,随后驮他百步,至学宫门外。”
太史简听了,面色苍白,但还是低头称是,不敢有违,他深吸口气,拜礼之后,便在一旁束手不动了。
驮百步,也就是背着嬴异人在学宫门口走一百步,这种法看起来是闹着玩一样,但是事实上击打的不是ròu_tǐ,而是精神。
束缚精神比起束缚ròu_tǐ来说,更为让人羞惭,日后甚至能起到正其身的作用。
秦晋之法让人惧,但亦有大正,而齐法相比秦晋宽善,不过也有弊端,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