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苏州府和松江府的官员,在太仓隆重设宴,犒劳全体下西洋的官兵。
长席真的是蔓延十里,到处都是觥筹交错,酒肉飘香。
席间,已经在海外漂泊了两年的官兵们,敞开怀抱,吃吃喝喝。
两年的神经紧绷不敢懈怠,此时终于可以松懈下来,一醉方休。
但那些家人就在苏、松两府的官兵,却是连饭菜都无心吃喝了。
郑和看得真切,此时此刻,他也不在乎什么虚礼了,一顿筵席之后,郑和下令,船队就地解散,除了一部分人跟他回应天府之外,其他的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刹那间,现场的欢呼声,怕是连几十里外都能听到。
筵席之外,柱子的弟弟抓耳挠腮,差点急成猴儿了。
如果不是两府的士兵,守住宴会的现场,他恐怕都要闯进去了。
终于,看到筵席散去,他连忙左顾右盼起来。
突然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慌忙大叫起来:“哥!哥!这里!”
柱子听到他的声音,顿时眼睛一亮,然后狂奔过来。
柱子的弟弟张开双手,想要拥抱自己的哥哥,却看到哥哥一个闪身,避开了他,冲到了翠儿的面前。
他张开双手,想要抱住翠儿,却又觉得哪里不妥,连忙住手。
翠儿面色娇红,低下头去,然后又抬起头来,偷偷打量他。
只觉得面前这个男子,如此的英武,如此的帅气。
两年的远洋生活,柱子瘦了,黑了,但是却在船上向下望去,却看到此时此刻,夜色已经暗下来,却依然有人在外面没有走。
那里,有老弱妇孺,他们见到人,就抓着问。
“你有没有见到我儿子,我儿子叫陈秀敦……有没有见到?有没有见到……”
“你们有没有见到我弟弟,我弟弟长的这么高,脸上有道疤,他……”
“求求你,让我进去找找看看……求求你!”
“那是什么人?”谷小白问旁边的一名士兵道。
“回禀钟君大人,那是此行阵亡病逝同袍的父母家人……”
谷小白眉头一皱,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他们吗?”
“不,王副使亲自督促当地官员办理的此事,当地官员也派人亲自通知,并将抚恤金交给他们,只是……他们死活不信,许多人连抚恤金都不愿意收……”
是的,他们不想要这些钱,他们只想要自己的儿子家人回来。
此行可以说非常成功,一路阵亡、病逝不过数百,但那也是数百个家庭因此而破碎。
谷小白怔怔站在那里。
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看着那在昏黄的火把灯笼之下,依然痴痴望着眼前的无数船只,期盼着自己的儿子、兄长、丈夫突然出现,面带笑容地拥抱自己入怀的人。
但他们,恐怕却永远也等不到了。
夜色之下,哀婉的旋律响起。
钟声轻轻鸣响。
谷小白坐在船舷上,凝望着远方。
低沉的歌声响起。
“窗外的野蔷薇
早已开满墙
远行的人啊
何时归故乡
何时归故乡……”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其中。
声音低沉、肃穆。
他们脱下自己的帽子,肃立船上,岸边,凝望着远方浩瀚的长江大海,以及城市中的万家灯火,随着那旋律,低声的应和着:
“何时归故乡……”
“何时归故乡……”
魂兮,归来啊!
歌声,在船上,在岸上回荡。
这是一曲为逝去者的挽歌,也是为生者的纪念。
有些人,明明创造了历史。
可历史上,却没有他们的名字。
谷小白抬起头,天空中,星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