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师傅的话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就好像看到相交多年的老伙计,孤独终老一样,没有悲苦,只有伤怀。
庄建业有些诧异,关掉手电筒,把目光从设备上移开,看向一脸感慨的岑师傅:“岑叔,你今天是怎么了?别跟我说,您老用过这套设备。”
正感怀的岑师傅闻言便嘿嘿一笑,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忽然想起二十三分厂那操蛋的规矩,又悻悻的放了回去,旋即不满的抱怨道:“你们分厂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太多,六分厂比你这儿大那么多,也没说不让抽烟。”
对岑师傅的抱怨庄建业全当没听见,过去的一年,庄建业在二十三分厂立的规矩多了,从最初的禁止在车间随意大小便,到现在的质量奖惩制度,每一条都会引来无数抱怨,如果庄建业每个认真去听,那他就不用干工作了。
当然,也得亏二十三分厂底子薄,胆气弱,工人队伍普遍年轻且信心不足,遇到庄建业这个有浣城市大力支持的强力厂长,就算遇到几个刺儿头,用雷霆手段整治一番,基本上就服服帖帖。
至于告状什么的,不是没有,问题是浣城市那一手稀泥和得叫一个绝,一番折腾下来,告状的最先受不了,无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要是换成永宏厂直属的那几个老牌儿分厂,庄建业估计就算自己再强力,也搞不过里面的老杆子,哪个人背后不是一堆的亲朋故旧,想立规矩?爷们儿给你先立个规矩还差不多。
岑师傅就是这种随时会给小年轻立规矩的代表,时刻准备践行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的生猛老杆子,在食堂能抓着彭川一番折腾的人,可想而知这老家伙在六分厂是何等的霸道。
不过还好,岑师傅的霸道只属于六分厂,在二十三分厂这位老师傅除了抱怨两声,喜欢踢脑袋笨的青工屁股之外没啥大毛病,为此庄建业付出的代价就是每天35块钱的劳务费。
比其他老师傅多出5块钱,没办法,谁让岑师傅是他现如今能够找到的技术最好的铸造师傅。
这倒不是说永宏厂的铸造技术到岑师傅这一级就到顶儿了,好的也有,总装的两个车间里还有四个八级铸造工,个顶个技术精湛。
庄建业到是想请了,可人家根本就不来,倒不是庄建业的钱给的不到位,而是人家压根儿就看不上二十三分厂这个后娘养的,怕传出去自己跑去二十三分厂搞雪糕,搞冷饮生产设备被人笑话,所以他们宁肯介绍自己徒弟去,也不自己过来。
庄建业无奈,只能矬子拔大个儿,找到岑师傅头上。
岑师傅家里子女多,本来生活就不怎么宽裕,再加上铆钉铸造的事儿闹得里外不是人儿,被六分厂厂长沈建伟冷处理,除了年底拿了个奖状和四十块钱奖金外,预期的工段长职务连边儿都没粘上。
对此岑师傅还是拎得清的,这事儿不怪彭川,要怪只能怪沈建伟小肚鸡肠,问题是人家是分厂厂长,就算小肚鸡肠他岑师傅也没办,眼见自己年纪大了,升又升不上去,岑师傅也就彻底看开了。
当庄建业拎着两瓶子杜康找上门时,岑师傅半点儿犹豫都没有就直接答应了,35块钱一天,都快赶上他半个多月的工资了,凭什么不干。
于是破罐子破摔的岑师傅干脆把六分厂的事儿放到一边儿,每天点个卯就骑着自行车跑到二十三分厂各种卖力气。
这倒也罢了,在二十三分厂进行雪糕生产设备试生产的关键时刻,两个铸件儿出了问题,迟迟无法解决,老家伙一看,干脆跑回六分厂,把大刘和铁牛几个徒弟一股脑的全都拉过来,没日没夜的干了三天,总算是把问题给解决了。
用老家伙的话说,咱们不能白拿这份儿工钱,得拿出点本事。
于是庄建业毫不犹豫的给大刘他们每人一百,岑师傅直接塞了三百,从此二十三分厂就成了岑师傅师徒甘心卖力气的主营厂。
既然甘心卖力气,那就得守规矩,劳务费能给就能扣,庄建业的丑话可不说说的,岑师傅不想跟钱过不去,一根烟十块钱,想想都肉疼,还是忍了吧。
正因为如此,抱怨两句消解了郁闷,见庄建业全当没听见,就呵呵笑着继续说道:“你还真没说错,这套东西我还真碰过……”
没了烟,岑师傅的话说得有气无力的,但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依旧让庄建业听得津津有问儿,原来换回来的这套设备竟然是为试制涡扇6发动机的风扇叶片而专门研制的生产设备。
当年的涡扇6可是全国会战的大工程,永宏厂被上级指派风扇叶片的试制自然拼尽全力,只可惜后来涡扇6的试制工作做出了调整,永宏厂被排除在试制名单之外。
可那时相关设备的研制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耗费那么多资金,说不用就不用任谁都说不过去,恰好此时西北航空厂引进了“斯贝”涡扇发动机,上级提出国产化要求,永宏厂的这套设备就派上了用场,不过最后也没有坚持下来,具体什么原因岑师傅也搞不明白。
好在测绘试制大飞机的大功率涡扇发动机又落到永宏厂手里,岑师傅就是那时候跟着自己的师傅一起加入了试制队伍,负责搅拌铸模材料。
干了不到一年,大飞机项目整体被h市接手,所有资料被移交h市,原本这套设备也应该移交过去,可h市那边说他们要进口更先进的设备,看不上永宏厂自己搞的这套,就留给总装二车间。
“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