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久再次见到夜除是在那战结束的四天之后。
天空中有枯萎的流星滑过,砸入了荒原的深处,宁长久察觉到异动之后,立刻带着枯枝佩着剑深赴荒原的深处,在跨越了一片毒雾弥漫的沼泽地后,他才在一个破碎扇贝般的山谷里,于一片倾斜的枯草上方见到了夜除。
夜除如今是一个残破的木偶,他手臂皆是黑漆漆的碳色,有着木格状的裂纹,就像是几根还搭在身体上的火烧木,他孤零零地挂在石壁上,那些贯穿他身体的命运之线也被烧去了大半,简陋地挂在石头上,像是遭遇了森林大火涂炭的蜘蛛。
宁长久到来的时候,夜除抬起了头,他没有五官的脸起,但火烧木般的身躯却怎么也无法平稳,他虚弱道:“按照时渊召灵的契约就好,到时候我们将与你共生……这是无法斩断的羁绊。”
宁长久不相信他口中无法斩断的说法,他甚至已经料想到,决战之后,夜除与司命极有可能会背叛自己。
“恶龙在前唯有养虎为患作为反击了啊。”剑经之灵振振有词道:“先把这只病虎降服了,我们再去断界城把那只白虎也收了。”
宁长久不太想理会剑经的调侃。
“先带我回去。”夜除虚弱地说完这句,头再次垂下。
宁长久带着夜除翻山越岭,他们最后跨过了一条埋着石兽的河流,寨子便在这条河的后方。
邵小黎出门迎接,她看到他背上背着的木偶,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老大给自己买了新玩具,刚想娇羞一下,便见老大把那木偶仍在了地上,邵小黎瞥见了那胸膛处跳动不止的心脏,胸口处也隐隐抽痛。
宁长久把邵小黎拉到了一边,神色严肃,郑重其事地嘱咐了许多话语,邵小黎的脸色很是精彩,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宁长久,用手指指着自己,充满了不自信。
宁长久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大有组织只剩你一个人了,所以这个任务只能安排给你了的感觉。
临危受命的邵小黎立得笔直,面带苦色。
夜除再次醒来的时候,手脚依旧无法动弹,只是看上去精神了些,他环顾屋子,看着血羽君收拢着翅膀立在床头盯着自己,而宁长久则在屋檐下修炼着修罗神录。
夜除没有出声,只是扭过头出神了看了一会儿,等到宁长久完成了一个周天循环,他才缓缓开口。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啊。”夜除轻轻笑了起来,哪怕他已与神国之主战过,心思豁达,甚至生出死而无憾之感。但此刻他依旧无法抑制心中的震惊:“修罗神录八十一式,原来你早就修完?你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宁长久睁开眼,道:“你不一直也在骗我么?”
夜除惨笑道:“可你修炼得比我在了光幕的另一头。
夜除念完了立契所需的经文,伸出焦黑而干燥的手,宁长久也伸出了手,两人的精神像是两条细长的电流,在相触的一刹那迸出一片雪亮的光,照得灵海通明。
“从今天起,我愿做你忠诚的神仆。”夜除微笑着开口,话语中不带一丁点多余的情绪。
“永远虔诚,永不背叛,奉您为主人,追逐您作为我永久的信仰……”
话语声里,宁长久与夜除的灵海相融。
宁长久只觉得气海上空像是裂开了一道缝,命运的河流自天上落下,灌入了身体里,他的身子战栗着,对于这崭新的权柄又是抗拒又是渴望。
许久之后,体内的动静才平息了下来,他睁开眼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瞳,那瞳孔中溢出了一丝金光,这金芒与金乌之光并不相同,这金色更像是一种镜片,他透过这面镜片,可以看到时间无数交错的弦线,那些弦线中更蕴含着无数的画面。
那些都是命运。
夜除已经成为了他的灵,所以他也共享了夜除的能力。
此刻这木偶人正无力地躺在床榻上,他像是更虚弱了一些,道:“我如今的状态,也只能分享给你权柄,至于要替你战斗这样的事情,你可以想办法去驯服司命。”
宁长久点头道:“我会试着说服她的,她现在人在哪里?”
夜除淡淡笑道:“她现在可不喜欢看到你。”
“为什么?”
“她被夜除绑在断界城上空的十字架上,那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其下还有黑蛇镇守,生人难近,不过即使你救下了她,她也未必会听你的话,这女人傲得很,哪怕心里屈服了,嘴上也不愿意服一个字。”夜除轻声说道。
宁长久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漠然道:“她要是不服,就打到她服。”
夜除也笑了起来,他忽然有些期待那个女人跪倒在地,对人俯首称臣的模样,那等冷傲如绝世雪莲般的花,若是遗落人世,零落成泥之时该是何等凄美?
夜除忽然伸出了自己的手。
宁长久疑惑着伸出了手,同时问道:“还有契没有立完?”
夜除微笑着摇头,他枯黑色的手轻轻地与宁长久的手击在了一起。
“祝你好运。”夜除这样说着,像是送上了自己最后的,命运的预言。
……
这是神战之后的第五日,宁长久心绪复杂地去往王城,血羽君驮着夜除跟在不远处,确保灵的生效。
而距离王城的三千里外,宁长久停下了脚步。
因为原本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的黑羽也停了下来。
黑羽拦在了面前,化作了罪君的模样,这是罪君投影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