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能激发人的潜能,沈自駉的速度突然变快,甚至,他跃了起来,连人带枪,扑向对面的敌人。
当那张脸有主人,被自己的枪刺钉在地上时,沈自駉有种想嚎叫的冲动。
弹丸穿透沈自駉身体时,沈自駉根本没有感觉,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前面,那张盯了一里地的脸。
“扑嗤”,听到这一声响起,看着那张脸泛起见了鬼一般的表情,沈自駉想笑,奇怪的是,这次沈自駉感觉到自己真的笑出来了。
他想将枪刺从那死人身上拔出来,可怎么都使不上劲。
努力了两次,沈自駉突然发现,几滴喷溅的血液粘在了自己握着枪把的手上,沈自駉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应该是中枪了。
他慌乱地打量起自己的身体,终于,他看到了自己胸口那一团血肉模糊,这一刻,沈自駉有些眩晕,他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的腿已经支撑不了他身体的重量。
在这一刻,沈自駉的脑子变得特别清晰,要死了吗?
就这么死了吗?
沈自駉突然有浓浓的遗憾,可惜,就剩我一个人了……可惜,连我也要死了,任务还可能完成吗?
沈自駉在慢慢地软倒,在身体转向倒地的那一瞬间,沈自駉眼角的余光,依稀仿佛看到,无数的吴淞卫将士嘶吼着向自己的方向前赴后继冲来。
沈自駉又笑了,他感到无比欣慰。
“扑”地一声,沈自駉的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知觉的眼角,慢慢地渗出两滴泪,渗入身子下的这片土地。
……。
吴淞卫冲上来了吗?
当然没有。
如果这样就能轻易突破敌人的阵地,吴淞卫数日强攻,又怎会毫无进展。
八百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能幸运地突破敌阵,他们就是去送死,用身体、用生命去吸引敌人的火力。
以此换回一柱香的时间,为吴淞卫主力突击,减少伤亡。
但沈自駉倒下前所看到的,却不是全是幻觉。
他看到的,是他们八百同袍中的幸存者,他命大的、尚未被击中的弟兄们。
沈自駉不敢回头,不是因为他怕,而是因为他给自己留下一丝幻想、期盼,他希望不会因自己的亲眼验证,他的八百弟兄……死在他的前头。
夜风凄凄,似乎在呜咽,为这些将一腔热血,挥洒在荒地上的勇士悲泣。
敢死队确实没有全体阵亡,至少有二百多人,追随着沈自駉冲到了敌阵前面。
沈自駉听不到身后动静,是因为紧随他身边、身后的队员,确实是……全没了,这也就造成了当沈自駉正对面的敌人,抬枪朝沈自駉射击时,再无亲卫替沈自駉挡子弹。
沈自駉能冲到敌人阵地前,可不全因为是他的运气好,而是有许多人,默默地替他死了。
沈自駉是正团长(相当于副千户,他的兄长沈自炳是千户),他也是吴淞卫,不,是北伐军在此战中,阵亡军阶最高的将领。
幸存的二百多敢死队员,原本落后于沈自駉大概数十步的距离,在敌阵火光的映照下,看见沈自駉倒在敌人枪口之下,心中的悲恸,是常人无法体会的。
那是一种绝望、愤怒,如同再也看不见……希望。
虽然每个人在出发前都清楚,九死一生,可心里总想活着。
然而,沈自駉倒下,让所有还活着的人,再没有妄想活着,他们从未有过这些渴望……去死!
很难想象,当亲眼看见追随了近十年的主将,就这么倒下离自己仅数十步的地方,而无动于衷的。
冲锋,就算在后世连发机枪的面前,只要机枪数量不足以形成封锁,也是极其有效的突破手段。这一点,在后世抗倭战争中,已经得到验证。
三里多长的敌人防御阵地,很难形成对二百多人,不闪不避的直线冲锋,数十步的距离,敌人来不及进行二次装填。
二百多人,最后冲进敌人阵地时,竟还有不下二百人。
可见,单发火枪,如果不形成上、下、前、后地交替互补射击,是很难阻挡密集性冲锋的,而这个距离,又恰恰是敌人火炮无法起作用的距离。
再坚固的阵地,一旦被二百人冲入,那都会引起一阵混乱,何况是这二百不用命的、渴望将血流干的愤怒的人。
如果不是他们之前跑了五、六里路,单就这二百人,或许真可以击溃局部的敌人。
可惜的是,这些人的体力已经不支,支撑他们的,仅仅是心中的不甘和见到主将阵亡的愤怒。
但就算是任人宰割的木头人,敌人总也要去挥刀杀吧,杀光二百人,需要多少时间?
一柱香的时间!
够了。
真够了!
够吴淞卫主力跑完这五、六里的死亡距离了。
沈自駉及他的八百敢死队,完成了他们的使命,为主力争取到了一柱香的时间。
然而,这仅仅才刚刚开始。
安静的大运河,见证着这一夜,双方军队如野兽般地在范公堤边血腥厮杀。
战争再一次回到了冷兵器时代,从吴淞卫主力突入敌方阵地的那一刻起,再听不到一声枪响、一声炮响。
这是一场涉及了敌我双方数万大军,东西三、四里,南北十里的大规模肉搏战,持续的时间长达三个多时辰。
……。
拂晓,天色微微亮起。
岳乐,终于动容了。
不是为了沈自駉及他麾下的八百敢死队的悍不畏死,也不是因暴发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