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维闻听先是一愣,而后恍然,点点头道:“你说得对,若吴争听闻如此巨变,还按兵不动,确实与方、王无异,如此之心,不去也罢。那若吴争已经出兵,你又要去哪里?”
张煌言向东指了指道:“吴庄。若吴争出兵,哪怕再艰难,也会去吴庄的,我就在那等他。”
张国维沉默了一会,然后点点头道:“也好,由他看着他,我放心。”
张煌言突然道:“张大人何不与我同路。”
张国维愣了愣,然后微笑起来,摇摇头道:“老夫……老了,你还年青……去吧!”
钱肃乐和张国维在临别之时,都说这句话。
并不代表着他们真的老了。
张国维时年才五十一岁,钱肃乐更是只有四十一。说老,还真够勉强的。
但其中的意味待人寻味。
人未老,心老。
老到不想改变。
其实也难怪,为之奋斗了大半辈子的朱家皇朝,在二人心中,是不可替换之重。
二人都明白,真要是朱以海去了杭州,受制于人,是不可避免的。
不管吴争是不是忠臣,这一点无法躲避。
这不是他们对吴争有偏见,他们对王之仁的态度也是如此。
君弱臣强,任何时候都是朝廷的悲哀。
就象山就在那,你绕不过去。
所以,这二人明知朱以海逃去海上,是一步错棋,可就是不去阻止。
死,并不可怕,可怕地是不知道为何去死。
朱以海是皇室,按大明的规矩,可死不可俘不可降。
二人,及二人背后的众多官员,就是这么一个统一的认识。
但钱肃乐和张国维与那些官员,也有不同。
他们也知道朱以海确实不是明主,他们也想改变。
可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限制了他们做些彻底的改变,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张煌言走。
去杭州,看着那小子,看着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二人对吴争是既爱又恨,爱其狂浪不羁、天马行空。
恨其……不同道。
这不同道指得不是反清,而是复明。
这复明指得不是复大明,而是朱明。
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诀别。
……。
朱以海乘坐的船离开码头时。
岸边嚎哭声一片。
至少上万百姓涌至江边,跪在地上,哀求朱以海留下,哀求朝廷不要舍弃他们。
就连追随朱以海离去的官员们,也无不以袖遮脸,惭愧而无奈。
朱以海终究是走了,他也不忍心,可在不忍心和自己的安危面前,他选择了逃离。
不为罪,是为过。
大明立国三百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由来已久。
大明亡了,此例也破了。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破了,除了潞王那厮主动献降杭州府,至少还不曾有登基的朱家皇室主动投清。
就连被世人诟病荒淫无度的朱由崧,也是在逃命路上,战至最后被乱兵劫持献给了清军才被杀害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朱以海弃城而逃,确实无罪。
可绍兴府百姓悲恸万分,才刚刚振奋了几天时间,就遭遇如此横祸。
怪只怪绍兴府太小了,没有丝毫的战略纵深,连迂回的可能都没有。
百姓都明白,从这一天起,他们就是无国之弃民。
从今日起,他们也得象江北百姓一样,称大明为故国。
惶惶渡海时,哀哀遗民泪。
朱以海还是走了。
……。
绍兴府,故鲁王府内院。
此时已是一片清冷。
朱媺娖的神情一如平常,丝毫没有因朱以海的离去而悲哀、愤怒。
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女,远比她的年龄更坚强,更有城府。
跟随她已经很长时间的郑叔,终究是忍不住低声劝道:“殿下,钱大人说得有理,绍兴府乃敌军觊觎重地,贼兵必至……殿下还是渡江去杭州吧,哪怕去定海,也远比待在这强啊。”
朱媺娖闻言轻轻一叹,头也没回地道:“郑叔啊,你也是一路随我仓皇南下的。所闻所见之事,难道还不明白吗?”
说到这,朱媺娖的眼中有一滴清泪滴落,“你难道就忘了在路上惊闻的南北太子案?天下虽大,再没有我兄弟姐妹容身之所。”
郑叔闻言脸色骤变,他曲膝跪下请罪道:“奴婢勾起了殿下伤心事,请殿下降罪。”
南北太子案,就是个谜。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上吊自尽。
李邦华、史可法及姜曰广进言朱慈烺到南京监国,可因北京外城被攻破就没了结果。
后想送朱慈烺到朱纯臣家暂避,但北京内城也被攻破,李自成率先一步已找到他。
李自成当时吓唬他,让他下跪。
时值十六的朱慈烺毫无惧色,怒怼道:“我岂能受此屈辱?”
李自成又厉声喝问道:“你父皇现在何处?”
朱慈烺答道:“父皇已经崩于南宫。”
李自成又问:“知道你家为何丢了天下吗?”
朱慈烺答道:“我怎么知道,你该去问朝中文武百官才对。”
李自成见朱慈烺有些胆魄,微笑起来:“就算你父皇没死,我也会尊养他的。”
朱慈烺反而不解了,问道:“你不杀我?”
李自成答道:“你无罪。”
朱慈烺道:“既然是这样,就请你尽快礼葬了我的父皇和母后。”
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