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很乱,非常乱。
乱的是人心。
这些文人、官员,此时能想到的唯一化解办法,那就是一致指证吴争身份是伪,这确实是最有效的办法。但也有后遗症,一是没有证据证伪,二是如果吴争身份是实,那么他们将会再一次重重得罪吴争,万一吴争有一天承继大统登基,他们这些人,将被挖出来追责。
就算吴争大度,可这世上从不缺阿谀奉承上意之人。
所有人心中都想指证吴争身份的真伪,可就是考虑到这一点,他们都踌躇起来。
可唯独钱肃乐、陈子龙二人不在乎。
陈子龙首先开口道:“惠宗退位,已过去二百年,这其中经历过多少代,已无据可查,如果随便来一人就称自己是惠宗后裔,朝廷都得承认,岂不贻笑天下?当然臣并非质疑公主殿下的声誉,只是兹事体大,不可轻率。”
钱肃乐附和道:“卧子先生所言在理。二百年来,从无听说惠宗有后裔在世,此时突然冒出来,如何证明吴争就是惠宗后裔?臣担心的是,公主殿下被有心人蛊惑。”
场内一片肃静,钱肃乐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才是问题的关键。
谁有诉求,谁举证。
你吴争要想与宗亲扯上关系,那你就得自己举证,可问题是惠宗都死了二百年了,本来就是流落在民间不知所踪,怎么举证,何人举证?
所有当事人都已作古,没有人能活二百多年。
不管是谁来证明,按钱肃乐的意思,都可一言否决——此人证言不可采信。
而朱媺娖虽然身份尊贵,但她只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女,她不可能去证实二百年前的事情。
这二百年中,惠宗后人经历至少八、九代,想证明身份,谈何容易?
随着钱肃乐、陈子龙的话声,文人、官员们的腰杆子瞬间挺直了起来,就同打了鸡血一般,虎视眈眈地看向吴争。
完全没有了刚刚要命归黄泉时那般沮丧。
他们心中已经可以确定,这种情况下,吴争再想下令杀他们,几乎已经不可能。
因为吴争要自证身份,他不能以杀伐来断绝自己登顶之道,就算吴争是假,他也只能以不杀来向世人展示他的宽仁,如果吴争是真,那么他就更该赦免众人,因为至少在名义上,这些文人、官员是大明的忠臣,杀忠臣,不祥啊。
所以,这些人心中笃定,无论如何,今日都是有赢无输之局,就算是胆子再小的人,这时都挺直起了腰杆。
这就象是赌桌上,知道是自己稳赢,哪能不一把子棱了?
面对着钱肃乐、陈子龙二人的质问,朱媺娖平静地转身,从身后郑叔手中接到一卷黄绫,然后慢慢在手中打开。
“诸公,这是太祖遗旨,或许别的可以造假,可这遗旨,怕是作不得假吧?城上城下诸公中,不乏博学有识之士,不妨上城楼来,鉴别一番。”
这下子,刚刚打了鸡血的所有人,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以朱媺娖的身份,怕是不至于串连吴争作如此卑劣的伪证吧?
难道……吴争真是惠宗承嗣?
这下,他们之中,有些人看向吴争的眼神开始有些不同,不再虎视眈眈,而是变得迷离起来。
钱肃乐、陈子龙心中也是一惊,太祖遗旨?
看样子不象是假,可太祖怎么会有遗旨留下呢?
二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陈子龙道:“公主殿下,可否让臣等一观?”
朱媺娖点点头道:“可。”
吴争突然厉声道:“不可。”
所有人都怔住了,就连钱、陈二人也愕然了。
这二人怎么直接对上了,他(她)们不应该是一伙的吗?
朱媺娖缓缓转向吴争,平静地说道:“大明已亡,宗亲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世人觊觎的荣耀。如今山河破碎,生灵涂炭,长平身为宗室,当为大明宗室尽最后一份力,就算天下人罪之,也在所不惜。皇兄也是大明宗室,守护宗庙社稷,乃份内中事,且不可因祖辈恩仇,执拗于私仇而荒废了国事。”
这话在别人听来,无非是在劝解吴争不要因朱棣抢了朱允炆的帝位,而记恨于心,坐视天下沦丧。
所以,包括钱、陈二人心中都不免得踌躇起来,听锣听音,难道吴争真是朱允炆后人?
看长平公主对吴争说话的神色,不似有假,而吴争的反应,对长平公主此来,也是意外之事?
这种想法,让钱、陈二人不由得发愣起来,如果吴争真是朱允炆后人,那该怎么办?
如今朝廷没有大义在身,不管是朱以海、朱媺娖都是以监国身份号令军民,尚不足以号令天下,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嘛。
可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特别是南边有隆武朝并存的情况下。
这也是钱、陈等人想借入主应天府,拥立新帝的原因所在。
如果现在已经有了皇帝,那么不管吴争是真是假都好办,假的甚至可以当作真的,先认下,再暗中处置掉就是了,用此来向天下展示皇帝的宽仁友爱。真的则可安排人指证为假的,直接当众处死就是。
再不然,赐他一个王爵,恩养起来就是。
可现在,朝廷无君,以钱、陈二人的身份,还不敢行大逆之事,去决定一个宗亲的生死。
何况这个宗亲,还手掌重兵,足以左右他们的生死。
这种情况下,几乎已经一败涂地了。
可钱肃乐、陈子龙终究与那些还跪在地